炎热难耐是夏天的基本盘,改不了,夺不走,丢不掉,所有的感受都在夏日温度里潜滋暗长。太阳走出来普照大地,晒出云白天青的朗朗晴空,万物充盈着一种悬而未决的情绪,在凋敝与繁盛中挣扎,一同等待一场漫长无期的、难以察觉的、走向腐败或是成长的审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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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鲭鱼罐头》:
童年与友谊
人们对时间的概念似乎早已在日复一日的忙碌被隐去,再难体会季节更替所带来的猝不及防。熙熙攘攘的蝉鸣奏响盛夏的序章,午后的炎热则被泛黄的凉席消解,空气中弥漫着独属于夏日的轻快与慵懒。不知何时,那个不经意的瞬间成为了人们记忆深处的永恒,伴随着独属于夏天的人和事,拼凑起纯真而又绚烂的童年。
“每当我看到鲭鱼罐头,就会想起某个少年。”久田孝明在电脑上敲下这样的文字。
(图源网络)
作为一名作家,久田希望写出富有深度的作品。但理想在现实面前往往显得单薄,销量惨淡的作品难以支付起女儿的抚养费,这使得迫于生计的久田不得不违背初心,通过为网红代笔赚取收入。或许是白天在水族馆中看到的海豚,又或是在家中无意中瞥到的鲭鱼罐头,随着细腻的笔触,久田的思绪回到了那个令人难忘的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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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6年的夏日,在年号从昭和变为平成的前夕,此时的久田还是一名五年级的小学生,经常因为作文写得好被老师叫上讲台朗读自己的作品。与多数小孩一样,久田会为希望转到水牛人扭蛋而虔诚祈祷,或是在家里忘我地亲吻美女海报。不知从何时起,久田开始注意到自己的同班同学竹本。
竹本有些特立独行,他经常自顾自的在课桌上画着鱼的图案,遇到需要修改的地方便用口水擦去。由于家境贫寒,竹本一年四季总是两件吊带换着穿,他因此没少遭到同学们的嘲笑。一次,班上的同学提议去竹本的家中参观。或许是很不想让别人看到他家,竹本带着同学们在同一条路上走了三圈,却还是被大家看到自己清贫的家境。在一众刺耳的笑声中,唯有久田始终保持着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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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后便迎来了暑假。一日,久田正在家中做作业,竹本的突然造访使他倍感诧异。二人来到岩渊神社,竹本神秘兮兮地邀请久田与他一同前往回力镖岛看海豚。久田虽然十分心动,但还是为是否能按时回家而犹豫不决,竹本只好用起了杀手锏:他那天看到了久田偷偷将地上的一百元钱捡走。最终在竹本的“威逼利诱”下,两个少年开启了一场难忘的夏日冒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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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二人最终来到回力镖岛,最终还是没有看到心心念念的海豚,有的只是一路上二人相伴的经历:他们坐在岩石上俯瞰群山,而后骑着单车大喊着从山坡上呼啸而下;望着碧蓝的海水,两个孩子毫无顾忌地冲进清凉,奔向着那个他们心心念念的回力镖岛......
他们躺在温热的沙滩上,任凭和煦的海风拂过脸颊,久田对竹本问出了他心中的疑虑:“为什么是我?”竹本闭着眼睛,舔了舔干涩的嘴巴说道:“因为那时只有你没有嘲笑我。”多年后久田在书中写下这样的独白:“说不定打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海豚,或许他只是想找人一起旅行而已。”
在落日余晖下,只有两个男孩扬沙嬉戏的身影。分别时,久田推着坏掉的单车和竹本道别,明明已经走远,两个男孩子却一遍又一遍地大喊“下次见”。夏日的夜晚虽不似白天火热,两个少年的心中却满怀着对再次见面的热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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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本和久田一起度过了暑假。在炎热中,他们尽情地向彼此展示着勇敢与真诚、脆弱与敏感。走在大街上的久田看到橱窗中精美的寿司久久不愿离去,竹本便主动邀请他来家里做客,为久田制作父亲教给他的鲭鱼罐头寿司。伴随着久田的大快朵颐,两个孩子畅谈着自己的理想,并真诚地给予对方鼓励与信任。纯粹的友谊早已在两人的内心中生根发芽,他们浇灌、呵护,却也滋生出误解与矛盾。竹本的患得患失,久田的自我怀疑,上天让他们的友情经历考验,却差点忘记给予他们解开矛盾的契机。一场意外的发生迫使竹本离开了小镇,只留下一张画满鱼的课桌,而无忧无虑的童年也永远停留在了那个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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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季是一个奇妙的季节。在烈日骄阳下,无数的人和事在此刻绽放,又随着夏日的消逝而归于沉寂。伴随着汗水与少年的躁动,一趟旅程结束,久田撕下了印有女星的画报,却将代表大姐姐由香的海螺壳带回了家。被久田作文感动落泪的语文老师、为每个人准备礼物的表姐亚子、记得女儿想要点心的竹本妈妈、在关键时刻及时出现的久田父亲……童年的夏天就像一场美好的幻梦,绿水青山,海阔天空,那时的我们身在其中,还不用背负沉重的回忆。面对儿时的离别,那些我们拼尽全力喊出的“下次见”,最终还是食了言。缺少温情与羁绊的夏日仍在继续,逐渐冲淡着记忆的形状,留下的情感却是如影随形。最终,我们在夏天相遇、在夏日分离,又将会在夏日重聚。
“这些温暖而又丰盛如鱼饵般的过去,是我们作为沙丁鱼一遍遍回溯并汲取能量的理由”
《赎罪》:
爱恋与罪孽
“你怎么样呢,布莱欧妮?你今天犯下了什么罪过?”亨利在餐桌上笑着调侃。
“我没做错什么。”布莱欧妮只是迅速地如此回答。
1935年夏,布莱欧妮完成了她的第一部戏剧,但烦躁闷热比欢欣雀跃更快速地在她的心中疯长。
布莱欧妮透过窗户向下看,两个在她生命中都占有独特分量的人站在喷泉边:一个是塞西莉亚,她亲爱的姐姐,一个是罗比,管家的儿子,她暗暗钦慕的对象。
布莱欧妮将这令人疑惑而蠢蠢欲动的画面收入眼底:塞西莉亚和罗比发生争执,僵持下塞西莉亚脱掉外衣跳入水池,继而是一幅美人出浴的艳丽图景,空气在令人不安地躁动。
布莱欧妮以偷窥者的视角窥见这幅场景,无数的假想在她的脑中炸开。窗台下,塞西莉亚慌乱逃走,罗比无奈坐在喷泉旁平复内心,留下楼上的布莱欧妮呆在冷色的阴凉里,由着尚未成型的罪孽潜滋暗长。
1935年夏,塞西莉亚带着一瓶鲜花去试探心上人,自己最后为了捞出摔碎的花瓶浑身湿透,窘迫不已。
塞西莉亚抓住新鲜摘下的花束在树影与阳光中奔跑着,花朵纹样在浅色纱裙上随风游动,带着温度的金色流过她的发梢、她的脸颊、她的花束、她的裙摆,全然一幅绿意涌动的油画。
回房摆弄好花瓶后,塞西莉亚透过窗看到了同样生机勃勃的景色,而罗比坐在其中。心爱之人的身影鼓动她的心跳,塞西莉亚细心整理头发,抱上那瓶将将侍弄好的鲜花,佯装要去喷泉取水,好路过偶遇窗前的他。于是两人成功同路而行,玩笑着,试探着,肩背上打满阳光,心田里装满情情爱爱的少年心事。骄傲的塞西莉亚只顾抛出蹩脚的暗示,不顾二人渐行渐远的距离,眼前罗比的自卑隐忍与无动于衷,让塞西莉亚既难过又气愤。
1935年夏,罗比没能接住心上人的试探,自卑与冲动让他乱了阵脚,将对方的花瓶打碎落入水中。
罗比的视线被赤脚与裙摆突兀地闯入,这是他爱慕之人塞西莉亚正路过了身旁。
“能不能给我一根你那种布尔什维克烟卷?”罗比听见塞西莉亚说,然后他选择自然地跟上了她的脚步,一同向着她的目的地走去。“天气真好。”塞西莉亚说。“还行吧,我觉得太热了一点。”罗比回答。
一路走过石梯、草地,罗比追随着塞西莉亚,想听她说话,也忍不住想逗她。不知不觉间对话却不再轻松愉快,塞西莉亚美丽活泼的背影在金光灿灿的草地上越来越远,罗比知道她应该嫁给她口中的那种百万富翁,而自己只是一个无语无奈、无能为力的痴心人。
喷泉边,争执间,花瓶四碎,把手落入水中。塞西莉亚也来了脾气,骂了一声,脱下薄衫和长裙跳入水中寻找。接着,荷叶摇摆,芙蓉出水,薄薄的织物因浸透池水亲密地贴在塞西莉亚曼妙的躯体上,水珠滚落,四目相对,罗比在愣神间赧然,到处是燥热的天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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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片能被鲜明地分成两段,前半是一个哥特式英国庄园的故事,塞西莉娅小姐和管家儿子罗比的夏日爱情,很老套、很英国。若到此为止,这只会发展成一段令人伤感的倾城爱恋。但整部作品其实都是妹妹布莱欧妮的忏悔录,滴答的打字机声从头到尾被无情敲响,反复加重着夏日的炎热,谎言的残酷,赎罪的痛苦,尖锐刺人。
不同于那些俗套的幻想爱情剧本,塞西莉亚和罗比这一生的遗憾不是造化弄人,而是布莱欧妮一手促成的悲剧。那年夏天,布莱欧妮她不断在“目击”着,她看见罗比在喷泉边“轻薄”她的姐姐,她拆封阅读了罗比那封“不堪入目”的表白书,她撞见罗比与塞西莉亚在书房亲热。
最后,她看见一个男人,在对黑洞洞的夏夜里对表姐洛拉施暴。手电震惊地滑落,犯人仓皇地逃走,洛拉惊惧地瑟缩,然后,在哪怕没有记清犯人面孔的情况下,布莱欧妮说:“我看见了,我看见是他,亲眼所见。”布莱欧妮抓住了这一次机会,向警察指认罗比是为犯下罪行之人,使其蒙冤入狱。那些接二连三的事件发生不断冲击着塞满奇思妙想的布里奥妮的大脑,于是她只是凭借自己主观虚构加以捏造了这所谓真相,一个让众人深信不疑的弥天大谎: “Yes. I saw him, I saw him with my own eyes.”
13岁少女的怀疑、想象、骄傲、嫉妒和恐惧,在那个夏夜的庭院,将一对恋人活活撕开。那个夏天,是看不完的阳光、鲜花、草木、河流,是散不完的暑气,是燃烧不尽的香烟,是持续不断的打字机敲响,滴滴答答写下荒诞梦幻又冷酷无情的幻想。布莱欧妮同时在纸上和现实构筑并填补着自己掌控之下的剧本世界,任由它变得躁动不安、难以忍受、愈加疯狂。
罗比和塞西莉亚的命运终于因为布莱欧妮的一己之词而彻底改变,于是两人的幸福戛然而止,唯有时代残酷的命运如鬼魂般相随,将爱人不断分开直至抱憾早逝。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若时光能够定格,真愿意它永远停留在夏日那个香草般的午后,塞西利亚跳进水池去捞花瓶的把手,罗比看着出水的她,脸上突兀出现的红晕和不知所措的神色似乎坦白了一切。或是停留在夏夜那个定情的图书馆,停留在那古意盎然的书柜和装帧精美的书海之间。她一身绿裙,美艳莫名,如放下高傲陷入苦恋的女神,裙摆有生命一般水波荡漾,而她的眉眼永远明媚热情;他西装革履,风度翩翩,如纯洁真挚的赤子,蓝眸盛满难以自制的爱意与忧愁,而他的执着永生不忘永志不变。两人都为对方节节败退,终于他们拥吻,陶醉在旁若无人的爱情领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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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不了塞西莉亚深情的叙说: “Come back. Come back to me.” 像是带着夏日残魂的魔咒。忘不了那夏天的一切,一切随时间死在接续而来的秋冬,而这个短暂又永恒的夏天却仍叫人午夜梦回,阵阵作痛。
忘不了1935年的罗比,摒弃身份背景,也不看往后的遭遇,他不是仆人的儿子,不是穷小子、囚犯或士兵。他首先是一个善良的男孩,带着年轻人的纯真的感情,在寄给爱人的信中写道:
“Dearest Cecilia, the story can resume. The one I had been planning on that evening walk. I can become again the man who once crossed the surrey park at dusk, in my best suit, swaggering on the promise of life. The man who, with the clarity of passion, made love to you in the library. The story can resume. I will return. Find you, love you, marry you and live without shame.”
“亲爱的塞西莉亚……最亲爱的塞西莉亚……塞西莉亚……”罗比不住地呢喃,那是一个未尽之夏。
主笔 | 黄榆清 孙晴雪
文编 | 郭飞彤
美编 | 陈 晨
审核 | 黄榆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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