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青年·95后文学 | 居长夏 听蝉鸣(散文)

文摘   文化   2024-11-11 21:16   北京  

作  者:张 娟

见习编辑:郑欣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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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阳光静好的午后,我坐在阳台上喝茶看书,风一阵阵拂来,花盆里的绿植和开得热烈的花朵身姿摇曳。这是我在钢筋混凝土筑成的“城市森林”中,试图寻取的一些绿意与生机。

  当初来看房时,一眼就相中这宽大的阳台和小区安静的环境。入住后,半个阳台便长满了花草。直到第二年夏天悄然而至,我才发现楼下茂密的树林沉默了几个季节,原来只为了等一场独属于夏天的音乐会。

  此刻,空气里氤氲着玫瑰的清香,纸质书的墨香,和一盏陶瓷杯中的缕缕茶香。暖洋洋的阳光倾泻而下,楼下的管弦交响曲还在继续,此起彼伏的蝉鸣爬上17楼的高空,一次次坠入我的耳蜗。这高亢嘹亮之声,久久浩荡盘旋,似一场盛大的音乐会。我惊讶于这长在高楼间的一片小小树林,竟能有如此大的爆发力。更确切地说,是惊讶于那些栖居于树木间的蝉,竟能不知疲倦地,日复一日地发出明亮长久的吟唱。

  倦意渐渐袭来,我躺在藤椅中,用书盖在脸上,闭上眼任由思绪飘荡。在声声蝉鸣中,故乡的夏天,故乡的山与树,还有贯彻长夏的蝉鸣,一次次在脑海中相互重叠,融合……

  作为大山的女儿,草木的清香和森林散发的气息,永远让我有天然的亲近感。而故乡的夏天与绵绵不绝的蝉鸣,成了乡愁的一部分。

  今年夏天,回了一趟故乡。父亲带我们去看他种的树。我们在远离城市喧嚣的深山中漫行,与自然界中的花草林木交换着呼吸,任由天然的氧气沁人肺腑,带走生活的压力与疲惫。父亲种下的小树苗早已长成葳蕤的树林,直挺挺地立在陡峭的山坡上,根系深深探进泥土深处,抓住大地,也阻止了水土流失和暴雨时节滑坡泥石流的发生。

  日光倾泻,我们在树荫下乘凉。林间蝉声四起,不绝入耳,如禅音般清澈、空灵,又似甘泉般涤荡心尘。蝉似乎无处不在,循声望去,却又不见其身影。我像小时候那样,仰着头看向父亲,好奇地问他:“这些蝉到底是在哪里呢?我感觉有无数只蝉在悄悄看着我们,但它们就只管卖力歌唱,怎么都不肯在我们面前现身,神秘得很。”

  “它们在和我们玩捉迷藏呢。”

  父亲笑着回答我,答案居然和许多年前的出奇一致。

  唯一不同的是,许多年前的我还是个扎着小辫子满山遍野自由奔跑的小女孩,而那时的父亲年轻英俊,意气风发,山风似乎永远吹不弯他健康而充满力量的身躯。

  如今,我早已长成能独自抵挡风雨的大人,正处向上生长的关键时期。而岁月早已悄然在父亲脸上刻满岁月的褶皱,在他的黑发上零零散散下着刺眼的白雪。生活的重担压弯了他挺拔健朗的身躯,也毫不客气地甩给他一身劳伤。幼时我总跟在他身后,仿佛有父亲在我就永远不会迷路,而今他总跛着每当风湿发作就无比疼痛的伤腿,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送儿远行又盼儿归家的路上。

  我哀伤地发现,我敬爱的父亲,正在无法阻挡的时间中走向衰老。

  那个炎热的夏日午后,父亲的那句“它们在和我们玩捉迷藏呢”,让我觉得自己回到了儿时的故乡,那一个个夹杂着无尽蝉鸣的漫漫长夏。

  “夏早日初长,南风草木香。”记忆中的故乡,时光悠长,万物生长。山里人根据日月星辰与自然万物判定时间季节。春天在一场急促的大雨中远去,夏天成为主角正式登场,随之而来的是热烈欢快的虫鸣鸟叫。

  当蝉鸣在山中响起时,父亲就会对我们说:“听,这就是蝉的声音。蝉一叫,夏天就真的来了。要努力播种,才能有收获呀。”

  蝉是最聒噪的一个,一到夏天,漫山都充斥着它们无休止的声音,无论身处山间何处,都能听见那尖锐的“吱吱”声铺天盖地而来,躲也躲不掉,似要震透耳膜。

  那些蝉为何能不知疲倦地整天扯着嗓子叫唤,没完没了呢?长大后我才知道,原来那是蝉历经磨难后的生命绝唱。

  蒋勋先生赞美蝉:“仿佛久远劫来,微尘与世界都如此发声。”

  蝉的祖先曾在沉默中度过了上亿年时光。一亿年前,蝉幼虫就已适应了昏暗的地下世界。

  白色的蝉卵孵化成若虫,钻入地穴,在地底下挖穴筑巢,靠吮吸植物根部木质中的汁液果腹,靠体内的共生菌合成所需的营养成分,就这样在黑暗中顽强生长,默默经受寂寞,等待数年,经历5次蜕皮才发育成熟。直到某年夏天到来,时机恰好,一只只蝉幼虫就趁着温柔月色,在傍晚或午夜小心翼翼地破土而出,爬上树枝,用尽全力慢慢从旧壳中挣脱,完成生命的蜕变。夜色中,它们的背部外壳开始缓缓裂开,露出新生的、柔软的成虫身体,迈入生命的新阶段。

  蝉漫长的蜕变过程,被视为复活与永生的象征。而这些历经磨砺,羽化而成的蝉,生于夏死于夏,在迎来新生的那一刻也开始走向死亡。

  小时候以为蝉是在唱歌,后来才知道原来只有雄蝉能出声。每只雄蝉第一腹节背面和侧面都有一对鼓膜器官,当鼓膜被附在上面的肌肉拉动时,身体两侧的骨骼会弯曲,在肌肉放松再回弹的起伏间,鼓膜器官会发出我们听见的蝉鸣之音。雄蝉就是这样不停地弹奏着与生俱来的天然乐器,以连绵不绝的声乐浪潮求偶,完成繁衍后代的使命后很快就会死去,寿命不过一月。而雌蝉的寿命也不过两三个月。

  尽管生命短暂,蝉却以热烈高亢之声,唱响热烈的盛夏。那一声声高亢、激扬、炽热又绵长的蝉鸣,是它们为完成生命的接替与延续这场盛大的仪式,献上的生命伴奏曲。

  读懂了蝉短暂的一生,我被它们向死而生的精神打动,也终是懂得了司马迁赞扬蝉的那句“蜕于浊秽,‌以浮游尘埃之外”。蝉蛰伏于黑暗,多年泥下隐,一日树梢鸣,诠释了生命的不屈与坚韧之美。

  “垂緌饮清露,流响出疏桐。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诗人虞世南懂得蝉“居高声自远”的清雅,亦以蝉的高洁品格自喻。我无法写出优美的诗词赞美蝉,但却由年少时对它聒噪的嫌弃,到经历过生活风霜与挫折坎坷后,不由得对它生出敬佩之心。

  我总在身心俱疲时回到故乡的深山疗养身心。那些可爱的蝉永远不会缺席故乡的长夏,就像大地万物在蝉鸣陪伴的每一个夏天热烈生长,又平和地面对时间的流逝;就像一些树自然老去,倒下,又归于大地,化作泥土,供养着新的生命,生生不息;就像勤劳的山里人,不辞劳苦,春耕夏耘,秋收冬藏,在四季更迭的等待中,庄稼成熟,年年丰收。我的祖祖辈辈,就曾这样在大自然的怀抱中繁衍生息,养育后人,他们热爱脚下的这片土地,就像蝉眷念故乡茂密的森林。

  儿时听蝉知夏,而今听蝉修心。

  也许,正如父亲所言,蝉真的在和我捉迷藏吧!它们藏在我看不见的地下,茂盛的枝叶间,热烈生动的夏天里。

  深山阒静,唯有夏蝉声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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