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青年·95后文学 | 酸枣儿(散文)

文摘   文化   2024-10-28 17:01   北京  

作  者:赵 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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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家屋后,有一片山岭,我们都称作北岭。母亲喜欢种花,我的性格也随了母亲,特别喜欢花花草草,于是北岭便成了我探索自然的绝佳去处。我常常跟着大人们去北岭,他们干着繁杂的农活,我则沿着满是杂草的小路,去探索那些藏在山野之间的野花野草。

  北岭有趣的地方并不多,一个是岭后边有条沟,沟里的水时有时无,可以去捉一些螃蟹和泥鳅;再一个就是乱石堆里和峭壁上的酸枣丛,到夏天时,酸枣丛便格外茂盛,像极了在山岭间飘荡的绿色云雾。在我印象里,北岭余下的地方,仿佛只有支离破碎的农田与无聊的农活了。

  酸枣棵大都长不高,有些甚至可以说是匍匐在地上,姑且不能称之为树。它们的枝条总是瘦瘦弱弱的,仿佛一折就断,可是真要去折,却又要费些力气。偏偏这羸弱的枝干上,又长着一些尖锐的刺,仿佛作为保护自己的撒手锏。可那些“撒手锏”稀疏得对于人来说,也只是干柴上的装饰,丝毫不妨碍他们用镰刀将酸枣棵割去摆在地头,防着羊群啃咬庄稼。在这么一茬儿茬的收割下,北岭上的酸枣棵,并没有多粗的。

  如此瘦弱的生命,却总是能够吸引着我驻足感慨,那贫瘠的石缝里,又怎会生出如此清冷的灵魂。

  暮春的酸枣棵,刚刚萌芽,长出小小的翠绿的叶子来,像是舒展开的毛尖儿茶。细细地寻找,还能寻着枝上挂着未落净的酸枣儿,绛红色干瘪的小果子,倒有点像是独属于北国的红豆了。再往更深处寻,偶尔会寻着“阿篮子”的窝。阿篮子是泗水的方言,小时候并不知道是什么,现在了解应该是凤头百灵鸟。我从来未见过阿篮子的真面目,但遇见野兔子倒是真的。遇见野兔子时也只是能看到一道灰影,箭也似的从酸枣丛里窜出来,再细看时,它早已经跑没影了,只剩下酸枣棵的桩子上挂着些灰白的兔子毛。桩子干枯,裸露出酸枣棵虬龙似的根,碎石块如同森森的白骨堆在那棵早已没有多少水分的根上。

  六七月是酸枣棵长得最盛的时候,也是酸枣儿的花期。从远处看去,已是一片绿色的烟云。酸枣儿开花也不张扬,碎碎的,如繁星般藏在叶子下边。小米粒大小,鹅黄色的花,像是在一片绿锦上绣出来的一样。酸枣花落了,乱石上便零零碎碎地撒着些黄色的花,像是一块块桂花糕。也有结果子早的酸枣棵,枝条上挂着些青色的酸枣儿果子,于是本就羸弱的枝条,显得更加瘦削。这时候的酸枣儿尚不好吃,酸涩,没有果肉,但是我总是喜欢摘几颗塞进嘴里,慢慢漱着,舍不得吐。酸枣儿熟透,红透,还得等到秋天,同着玉米一起成熟。

  玉米熟了,蔓延成一片嚣张的矮森林,又像是深秋时北岭特有的海。风吹来,玉米便招摇地抬起宽大的玉米叶子,炫耀似的露出怀里的玉米棒子,高昂着头颅。是啊,它们有藐视一切的资本,它们是这片贫瘠土地养育出来的骄子。它们可以肆无忌惮地、贪婪地吸食着土地里的养分,扎出密密麻麻的水根,人们不得不为这贫瘠的土地追加上各色的肥料,供养这些贪吃的娃娃们。而瘦弱的酸枣棵从未得到过其他额外的关照,它们是被遗忘的野孩子,被淹没在高大的玉米地边的石堆里,可是它们仍然结出了鲜红的果子。

  这北国的红豆熟透了,就和红玛瑙珠子一般,沉甸甸地垂在酸枣棵上。同肥胖的玉米棒子比起来,那小小的果子当然更不起眼儿了,可是那果子红得深沉,红得像血滴,红得在刺眼的阳光下变得哽咽。

  秋收的潮汐褪去,北岭上露出了原始的土地。人们顺手摘下酸枣儿,塞到沾满泥土的口袋里,也顺手伐下酸枣棵,充当自己家看护粮食的篱笆墙。他们挥舞着镰刀,狠狠地咬破酸枣棵布满褶皱的皮肉,咬断它们的筋骨,咬碎它们的根,那虬龙似的根,那本就干枯却强健的根。酸枣棵便同着整个秋季应声倒下,倒在了秋收的号角里,随着酸枣棵一同倒下的还有我灿若枣花的童年。

  我这个乡下的孩子,被时代的洪流驱逐到了陌生的城市里,再也未见过北岭上的酸枣儿。城市的高楼,高过了天边的月,高过了老家屋后的北岭,高过了北岭上的酸枣树。我在钢筋混凝土铸成的世界里独自彷徨,失意与落魄的情绪总是像潮水一样蔓延,淹没我心底的孤岛。我怀疑命运,怀疑灵魂,怀疑一切外因内情,甚至怀疑生我养我的土地。

  直到有一天,我在花鸟市场遇见了那一抹熟悉的倩影。

  它仿佛一直都是那个模样,小小的翠绿色的叶子匍匐在枝干上,碎碎的花儿点缀在翠绿之间,仍旧像是一抹绿色的烟云袅袅升起。可是,它又仿佛变了模样,它被禁锢在了小小的花盆儿里!细长的枝干被大大小小的钢丝细绳束缚着,扭曲成了夸张的模样。它又好像被圈养成了宠儿,享受着人们的供养与呵护。熙熙攘攘的人群叽叽喳喳地纷纷称赞着花匠的设计精巧,称赞着酸枣棵的婀娜身姿,称赞着这来自山野间的浪漫。

  我却觉得它可怜,可怜得如同笼中的鸟,如同缸里的鱼,如同高塔上的长发公主。它是来自乱石堆里的酸枣棵吗?它还记得山野的风吗?它真的安于现状吗?我常常问着内心,始终得不到答案。

  当我早已忘记过了多长时间,我再次遇见了它,我欣喜地发现它的枝头上竟垂满了赤红的果实。鸟儿出笼,鱼儿入海,高塔上的长发公主战胜了女巫,那小小的花盆未能禁锢住酸枣儿倔强的灵魂!它们可以在乱石堆里迸溅出生命的火花,亦可以在小小的花盆里完成自己的使命。我预判不了酸枣棵的命运,无论是乱石堆里的,还是屈身于花盆里的,亦或者是镰刀下的,更或者是时代洪流下的。可我总是梦到北岭上的酸枣棵,在白森森的乱石堆上结出鲜红的果实。

  我始终相信,即使再苍白的土地,亦会绽放出灿烂的生命;即使再卑微的生命,亦能实现其璀璨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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