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青年·00后文学 | 守梦人(散文)

文摘   文化   2024-11-12 17:02   北京  

  者:王涵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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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婆,这是一个经常出现在我的中学作文里,但在我实际生活中没什么存在感的名字。她是月光下疏淡的影子,只在偶尔才会被我察觉到。

  她在我5岁那年去世,脑海中留存的关于她的记忆很少,但我总喜欢把她写进作文里,编一些虚拟的足以炫耀文采的故事。大概正是因为她很早便去世了,在我的心中没有太过沉甸甸的重量,因此不会有太大的负担。

  我记得写过最多次的一个场景——每次写总是能得很高分,属于能写就写的万金油。我写她有一座小院子,里面种了几棵梨花树,每到春天便忽如一夜雪来,梨花簌簌落下,堆积很厚一层。我踮脚去摘最完整的一朵,她窝在身后的藤椅里瞧着我笑。

  事实上我都没怎么见过梨花树,只因为很喜欢东坡那句“惆怅东栏一株雪”,便总想着法子要把它写进去,这更像是我一场虚幻迷离的梦,外婆不自知地做了守梦人。

  外婆真实的家其实是一栋两层小楼,位于一个小镇,前面是坑坑洼洼、沙尘漫天的狭仄道路,后面则是被分割成一块块的田野,小楼如同一块灰扑扑的石头,沉默地横在中间。这栋小楼是她刚结婚那年一砖一瓦自己砌出来的,足以遮风避雨,容不下风花雪月。那时候条件不好,一楼租给别人做生意,二楼自家住,每一寸空间都得榨出最大价值,实在挤不出这样一个院子来存放我浪漫的想象。

  我对小楼最后、最深的印象,是在外婆去世几年后跟随妈妈回去,看见那张挂在二楼的巨大黑白遗照。

  她是短头发,总是别着两根一字夹,嘴角抿成一条严肃的线,不算是个很和蔼的笑模样,跟我作文里的“她”大相径庭。我回忆她时,最先浮在脑海中的依然是作文里的想象,随后她喜气洋洋翘着的嘴角缓缓下落,与那张真实的遗照重叠。

  长大后,特别是上大学后,不再有这样一个需要我写到她的机会,于是我很长时间都没有再想起过她。直到某个樱桃面世的时节,有位老爷爷提了满满两竹筐樱桃蹲在食堂门外卖。现在很少能在大街上看到卖樱桃的,更多的是车厘子,红彤彤的,特别饱满的一颗颗,成熟得快要涨出汁水,看着就知道很甜。小时候车厘子在我心中是天价水果,到了小学才第一次吃上,每吃一口都咬得很谨慎,但也没咂摸出个特殊味道,就记得很甜。樱桃不一样,比它小上一圈,色泽也是红黄参差,吃起来像开盲盒,进口前把握不准酸甜。

  吃樱桃对我来说是一场“豪赌”,而外婆最擅长的,是让我赢得完满的甜。她有种特殊的处理方法,大概类似于糖渍番茄——将樱桃洗干净后去核撒上白糖,再冻进冰箱里。她对此颇有心得,总是冻得恰到好处,舀一勺送入口中,白糖颗粒混着冰碴裹在樱桃表面,冰冰凉凉又酸酸甜甜的。在夏天吃上一小盆,暑气被驱散掉,凉爽的甜蜜能沁进心里。

  我路过老爷爷和他的樱桃,便将她想了起来。我豪迈地买下半筐樱桃,可惜少了替我“作弊”的人,最后尝出的酸涩更多。

  今年年初,妈妈突然提起外婆生前给我买了份保险,是那种投资型的保险,每年缴一笔钱,成年后就能取出。这有点颠覆我对外婆的认知,毕竟我印象里的她是一个沉默又朴素的农村妇女,她会拎着蛇皮袋赶半天客车来看女儿,进了家门却不愿意睡床,硬是要窝在沙发上休息。等我放学回家后,她揉着眼睛从沙发上坐起,粗糙的掌心轻抚上我的发顶。暖黄的霞光透过窗户,她背着光,面容糊在光影里,只有发丝被染得金灿灿。在爸爸妈妈都还没有保险意识的时候,她竟然先给我买了一份,虽然只来得及缴几年费用。或许她填下保单的时候,也曾想过要为我缴到成年。如果是她,就不会像妈妈那样绑着银行卡每年自动扣费,缴到后面都忘记了,等到我21岁才猛然想起。她大概会每年揣着现金去保险公司续费,计较着今年又涨幅多少。最终迎来我的18岁生日,将10余年的殷殷期待叠成一张薄薄的保单,当作一份成人礼送给我。

  取保险款的过程中出了点波折。恰好也在一个傍晚,我坐在业务大厅等待处理结果,保险公司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如血夕阳,霞光映在我的手机屏幕上,突然跳出一条收款通知。叮咚,是迟来几年的礼物送达。

  最后,我想写写她的死亡。

  再寻常不过的一天,没有影视作品里什么心口一痛、眼皮狂跳的预兆,爸爸来接我放学,领着我一言不发地赶回家。我看见门口摆着一个收好的行李箱,问他,你是要出差吗?他没回答我,却蹲下趴在行李箱上哭了好久,最后才说,外婆去世了。之后的事情我记得不太清楚,一个5岁的孩子,根本没有死亡的概念,只能懵懵懂懂地被大人牵着行动,甚至都不懂得伤心。听说我只哭了一次,还是外婆入土的晚上,爷爷背着我上山,我趴在爷爷背上哭的。为什么哭,是因为终于潜意识察觉了离别,还是单纯睡不了觉的困倦,现在的我也说不清。

  我只记得,那时爷爷的背很宽厚,我揽住他的脖子,泪眼蒙眬中看见绵延一路的炬火。隔着眼泪,火光被稀释成一点一点的暖黄斑点,像星星闪烁。外婆被藏进了这片星光深处,融进亘古长夜。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经历离别,算不上多撕心裂肺,正如外婆对我而言,不是羁绊最深最亲密的存在。她走得太早,在我还没完全明事理的时候就离开,以至于我对她的思念和遗憾都是淡淡的,像那张记忆中的遗照,不存在多么鲜明的色彩。

  但我总该好好写一次她,不是中学作文里杜撰出的样子,而是那个只占据我记忆浅薄一角,有些严肃的、并不浪漫的、模糊掉的她。如果再让我用一句诗联系她,我不会再写梨花,我要写樱桃,写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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