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 者：刘开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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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于江西上饶市郊西北的灵山，为道教第三十三福地。相较于五岳，它并没有蜚声中外的名气。一座山，人为地根据高度排列，分个伯仲叔季、三六九等，似乎无趣。每一座山，都有厚重的语言，山间的每一棵树，每一朵花，每一块石，都是它的文字，每一个游人，都是听众，都是读者。你读懂了它，就读懂了尘世变迁的真理。
寻山，殊不知身已陷入山的重围。道道山梁迭起，一条柏油路依照山势绵延伸进大山深处。有炊烟泛青，从烟囱飘起，氤氲不散，就笼罩在平房四周。山民烧柴取火，不知不觉，就把乡愁袅袅，融进他乡游子的眼睛里。竹林和松柏在路边的房前屋后，绿荫遮蔽的村道，清晨爽朗。山谷交汇之地，低者山泉汇流，烟气缥缈。碧水，青山，加上柔蓝的天，素洁的云，所见皆可入画，每一帧都是绝妙的山水。群山环抱的村庄，鸡鸣犬吠。沟渠边，各色的大波斯菊妆点山野的深秋，缓坡处的梯田，收割后的稻茬在风中腐烂。高山巍峨，群峰耸峙，缺口处如天门中断。古来先民寻访到此，安家，栖息，和虫鱼鸟兽共同繁衍生息。
村庄小路两边，有水塘，有稻田，零星散布着房屋。灵山在侧，云蒸霞蔚，山中丛生的树木花草和山泉，提供了无尽的水汽，水汽升腾，凝结成云朵，云山相接，望之心喜。秋来远山青绿不减。雨后，虹影跨着迷人的弧度，从山腰一直伸展到山脚。空中飞鸟，鸣声相和。
一座山，待它拥有了令人仰望的高度，拥有云霞相接的峰峦，就具备了引人入胜的潜质。它牵引着爱山的我踏破铁鞋也要一探究竟，不惜时日也要寻访它绝美的隐秘，寻访它在显山露水之外潜藏的未知。
到达山脚，灵山如壁立千仞拔地而起，横亘于此，沉默无言，磅礴厚重。山脚一条蜿蜒盘旋的水泥小路，双向车道，直通山腰。斗折蛇行，在碧绿野草和缤纷繁花的簇拥中，来到山腰的停车坪。停车坪即为行车道的尽头，下车，拾级而上，有几处地砖平整的观景台。游人少至，更为我所喜。大抵游客都爱那春来繁花铺锦列绣、群山耸峙，爱那水绿如蓝、烟波浩渺，于我而言，这风、这云、这虫鸣，皆是灵山不吝的馈赠。
仰躺于供人休憩的长椅之上，眯着眼睛看天。天空是如此之近，仿佛触手可及。漂浮于眼前的云雾，轻盈洁白，洁白中又有一丝暗色。少不更事时，常常把世事和世人依据表面和主观态度判定为非黑即白，非善即恶，并以轻率的偏执在脑海里一以贯之，如电视上脸谱化的形象设定，嫉恶如仇的性子从此如影随形。直至而立之年，被现实磕得头破血流，才明白，脸谱化的人物只有戏剧里才有，现实中我所见识到的黑白，不过是冰山一角，更多的隐秘藏在黑白之间的灰色地带。眼前的云，以碧蓝或铅灰的天空为底色，更显出纯白的质性。风很轻，很凉，和不羁的丝线般的流云，很搭。
山间春色较平原更晚。油然记起上次造访，迎春花开放时，小小的黄花缀满了长长的碧绿发丝，柔柔的枝条蓬勃地生长。还有那玉兰花和结香花，等不及绿叶的漫不经心，先叶而开，一树树的粉白，满眼的惊艳，在灵山一角，唤醒了灵山的春天。结香花细密簇拥着，羞怯地低下脑袋，幽香四散。如今，我看到木芙蓉在金风送爽时，以粉红的花瓣接续点缀山野。
密密丛生的篁竹覆满了山坡。两片竹林之间，是一条裸露着岩体的水道。春夏山泉流泻，是为玉龙瀑布。水量充沛时，远远望去，细流飞奔而下，遇到阻塞时，激荡、跳跃、冲刷，沿着更低处倾泻。轰然的声响震荡在耳，似以满腔的激情放声呐喊。瀑布在中途汇聚成潭，在潭边细观，冲击在岩石上飞溅的白色细沫，如原浆佳酿倾倒激起的酒花。小潭清澈见底，似不甚深，实则深不可测。潭水漫溢，接着夺路而下，它将滋养大山之中的草木，还将化身沟渠、水库、地下水的源头活水，滋养一方土地。
天气渐寒时，瀑布疲倦了，累月的奔流让她消瘦了身形，终究睡去。失去水流的瀑布，只剩灰白色的水道。或许仍有细流在淌，否则，缘何小潭依旧蓄满。凝神静听，惜细流的山泉，如轻声低语。盛水期和枯水期的瀑布，是她的两种形态，两种话语模式，有时温情脉脉，有时狂放豪迈，都令人神往。
顺石阶走近密林，耳边的虫鸣如庞大的交响。往日被瀑布声响淹没的歌声，正在浮出水面。任你瞪大了眼睛，也见不到一只虫儿，有的只是地面上匆忙爬行的蚂蚁，但虫鸣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无孔不入。它们也许藏在泥土表面的落叶下，也许藏在枯枝败叶的缝隙，也许趴在林木的顶端放声吟唱。清脆婉转，那是蟋蟀的歌声；粗犷嘹亮，那是野蜂飞舞；曲调悠扬，袅袅不绝，那是纺织娘的呼唤。唧唧——嘶嘶——嗡嗡——吱吱——小虫儿争相献技，同台表演，不虚伪谦让，不吝惜歌喉，在这片自由家园自由放歌。这里人迹罕至，静，是无比的安静；响，是无比的喧响。只是这喧响，令人心生愉悦，令人内心澄澈，令人屏息凝神，令人不忍挪动脚步，怕惊扰了表演者的浓郁兴致。
我向往山林之静美，向往自然之情味，在宁静中坚守本真之心。得失寸心间，人生难得圆满，这何尝不是一种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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