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鬼，不是老乌龟，虽然听起来像，但我敢对天发誓，就是老鬼，不是老龟，至于经常引起误解，我真的无能为力。老鬼走路，总是低着头，到五十多岁，背就驼得厉害，早上起来锻炼，仰头，抬手，踢脚，再加上满脸皱纹，一双老鳖眼，活脱脱一只老乌龟，难怪引起误解。
老鬼是村里的赤脚医生，说是赤脚医生，大家不要误会，他可不是赤脚，光着脚丫子，而是村里的低调首富。老鬼勤俭节约，吃馒头，吃玉米饼子，咬一口，在碗里抖三抖，确保把小渣渣彻底抖在小米粥里面，不肯浪费。老鬼精打细算，账目精确到分，之所以精确到分，是因为只能到分，没有比分更小的货币单位了，谁欠几分钱，在账目上记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当然啦，这是对穷人，对富人、对官、对有身份的人，可能就不这样，至于是不是白送，天知地知我不知。闹绝育的时候，以二胎为底线，生二胎的，必须做绝育，弄得人们四处逃窜，鸡飞狗跳，他有四个孙女，但儿子在家里稳坐钓鱼台，超然物外，过后又生了第五胎，还是孙女。
老鬼应该算老中医，中医讲究望闻问切，切，就是切脉，俗称号脉。老鬼让你伸出胳膊，手腕放到小垫枕上，他伸出三个指头，按到脉搏上，闭上老鳖眼，过个两三分钟，然后开些感冒胶囊、氟哌酸之类的药物。为此，老鬼得了认真负责的好名声，口碑极佳。有一次，治疗不孕不育，他把手放在女人的手腕上，闭着老鳖眼，不肯放下，裤子支着帐篷，老高，弄得她老公像猴子，抓耳挠腮。
如果你看过《白鹿原》，肯定知道“白嘉轩引以为豪壮的是娶过七房女人”，老鬼比起白嘉轩来，稍有逊色，他娶过五房女人，但不到四十几岁，又成为老光棍儿了。老鬼不但是赤脚医生，也兼做些豆腐生意，卤水点豆腐，家里常备着卤水，如果自杀，喝卤水特别方便，根本不用求人，前三房女人，都是喝卤水死了，第四房女人，娶来时温柔贤淑，但不到半年，就疯了，傻笑着，脱光了，跳到门前的小溪里舞蹈，许多人都来围观，这教老鬼极没面子，好歹哄着送走了。第五房女人，倒是给他生了三女一子，然后病死了，三女倒还善良，嫁到外村，儿子是木桶身材，蠢然一条莽汉，却有富二代的派头，花钱大方。
但这不能怪小鬼，谁让老鬼有钱呢？小鬼极度鄙视村里的老光棍儿铁蛋，公开宣称：“没有哪个女人瞎了眼，要嫁给他！”铁蛋虽然名字硬气，实际上，软似鼻涕脓似酱，白挨骂，没脾气。老子说，不是我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等到小鬼去世，小鬼婆一度想以身相许，招铁蛋入赘，但最终不了了之，这是后话。俗话说“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比铁蛋硬的人，如过江之鲫，所以小鬼挨揍十之八九，老鬼虽然心疼，却也无可奈何。
老鬼有个二弟，是老实的庄稼汉，一个字“穷”，另一个字“急”，老鬼都不带正眼看他，但是，这二弟偏偏生了个儿子，大善，身材高大，精明强干，好打抱不平，没少替小鬼出气，这无端地更教老鬼恨得牙痒，就想让他早死！或许诅咒真实有效，二弟年纪轻轻，得急病去世了。
等到二弟的二孙子出生，小鬼婆已经生了三个女儿了，就哼哼唧唧地装疯卖傻，唱着“你们家生小子，影响了我们家风水”，但老鬼毕竟是赤脚医生，不干这种丢人现眼的事情，不过，仇恨在积累。小孩子们在土堆上玩耍，吵了起来，老鬼就出面撑腰：“你爷爷的棺材，用了家里的木料！我都没说！”大善女儿，聪明伶俐，心直口快：“你为什么不早死呢？你早死你用！”老鬼被怼得气哼哼地走了。
天有不测风云，某天吃早饭时，大善突然胸闷，动惮不得，大善大儿子着急忙慌地跑去请老鬼，老鬼不动声色地说：“净说瞎话！”大儿子哭着回去了，大善已经在家人搀扶下，挪到门口，却奇迹般地好了，正坐在大石头上休息呢，有惊无险。大善毕竟是大善，认定儿子说谎，一定是对老鬼不礼貌，所以对老鬼一如既往地亲切，“大伯”、“大伯”地叫着。老鬼孙女农药中毒，大善夫妇两个，自行车带人力车，深夜狂奔四十里路，送到县医院，寒风凛冽，汗水结成了冰碴子，心里却乐开了花。
时间在流逝，街市却并不太平，大善大儿子考上南开，在村里引起不小轰动，等到二儿子考上天大，老鬼终于坐不住了，气哼哼地去找大善理论。大善正在喂猪，老鬼义正辞严地抗议：“你让两个儿子都上大学，我不赞成！”大善有些破防，终于硬气了一次：“这是我们家的事情，你赞成不赞成，没关系！”老鬼二话不说，驼着背，仰着头，迈开大步，气哼哼地走了，活脱脱一只大王八，老乌龟。
老鬼虽然不赞成别人家两个孩子上大学，但对自己五个孙女，确实尽职尽责，完全地，绝对地，是一个好爷爷，只要花钱能办到的事情，尽管花钱，穷得只剩下钱了，凡是涉及到上学，各种自费。杨先生是大物理学家，再婚，82对28，讲究对称性，引起轰动，成为网红，但对称性无处不在，老鬼五房老婆，死了四房，疯了一房，五个孙女，活了四个，自杀一个，“生-死”妥妥地对称，只是老鬼是赤脚医生，不讲究这些高深的玩意儿，只是图个实惠而已，否则，也是佳话。
小鬼本来就是一条蠢然莽汉，终于在过年放炮时，把自己炸死了。办完丧事，大家嘻嘻哈哈地坐在院子里吃席，老鬼圪蹴在屋檐下晒太阳，暖洋洋地，眼神木然无光，真是人算不如天算。但老鬼就是老鬼，时间不长，就振作起来，脸色也红润了，简直赛过洞房花烛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