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鹊声声
高几
“大岛，牛肉怎么处理？”餐厅主管小深问。
“放冰柜冻起来吧。留两斤切成块等会烤肉吃。羊肉也这样。你叫诗文一起留下来喝一点吧。”
“好的。我再准备点土豆来烤。关到什么时候？”
“现在不明确，等通知吧。”
温妮吃完鱼悄无声息不知走到哪里去了。大岛打开百威啤酒桶龙头，又灌满一杯啤酒。弯腰从吧台里拿了一小碟芥末青豆，一边喝啤酒一边“喀哧喀哧”嚼青豆。青豆原来就脆香，经过芥末的淋漓，有一点点辣味像点着炮仗里拆出来的火药一样，扑哧一下冲进鼻腔，人马上醍醐灌顶一样松弛。大岛暗暗佩服发明芥末青豆的人。能做出这种东西来的人一定是经常思考的人。
小深是在2018年的青岛啤酒节上认识的，8月的阳光把人和人生都晒得生疼，白天轻易不敢外出。一到晚上，五四广场上就热闹非凡，摇滚、朋克、RAP竞相登场，一边喝青岛啤酒或崂山啤酒，一边在充满啤酒花的空气中欢呼疯狂。大岛捧场的是一支叫做“顶楼的马戏团”的来自上海的乐队，梅二和陆晨轻快地用沪语演绎《我知道东莞在那一边》。
我做过交关趟/关于侬个梦/走进一间房间/只有镜子帮水床/勒梦里侬胸老涨/面孔就像朵花一样/嫩得AKB48/也勿及侬爽/侬对我轻轻讲/侬来自穷地方/屋里还有两个读书个阿弟要供养/我困勒侬身旁/亲吻侬个泪光/肉麻得一记头/就拿侬抱进了怀里向/我做过交关趟/关于侬个梦/四面金碧辉煌/侬就立勒T台中央/到底要到啥辰光/好真个飞到侬身旁/让我从肉体到灵魂获得/前所未有个解放/地球人侪晓得东莞/就勒埃面一个地方
唱腔有点BEYOND的味道。
听完歌，大岛给两人拿啤酒过去，正好小深也拿了啤酒敬梅二和陆晨。就这样两人认识了。《我知道东莞在那一边》，就像韩寒的《1988：我想和这个世界谈谈》一样，以某个群体的性灵、欲望、无奈和悲伤为对象，不戴有色眼镜地表达了关切和共感，给人同情和希望。当时，小深就是一边喝酒一边和大岛这样聊着。也许这就是他的哲学表达。跟朋克运动所要表达的思想异曲同工。关心人类，解放性情，诠释人性。再有什么样的道德制高点，合乎真实的人性才是隽永和永恒的。当然，从奇点大爆炸开始的宇宙又走向灭亡后，一切都不复存在，连永恒也不复存在。
最后，小深辞掉青岛啤酒推销员的身份到上海给大岛帮忙，这种变化倒没有哲学道理可言。不过，他们又一次讨论到大爆炸理论。
大岛说，大爆炸理论虽然超出绝大多数人类的想象，但从迄今为止无论哪个人类都没有收到任何来自哪里的指令否定这个理论来说，150亿年前从一个虚无的能量奇点在绝对高温下无比迅捷的爆炸进而在1秒内形成如今样子的宇宙的理论，无疑是最接近真相的那个。人们又研究出来说，宇宙最后会湮灭成虚无。所以，从虚无的宇宙虚无的人类开始再到变成虚无的宇宙虚无的人类，时间上可能是零，可以归结为什么也没发生过，但每个生命个体都有了一个过程，因为时间为零，这个过程也许就是永恒。
大岛哲学式的演讲让小深钦佩不已。
大岛说，所以，要用足用好这个过程。每天打麻将或钓鱼的人，不过在躲避未来的问题，不想考虑世界的走向，宇宙的未来。只想享受这个过程。人类也好，家里的猫也好狗狗也好，大多时候都自由自在地做自己的事情，撒尿、寻食、铲屎。自由的灵性是生命的基本权利。
无论如何，大爆炸同盟算是结成了。
菜馆打烊后，其他人都一个个回去，两人总坐在一起聊点宇宙、聊点音乐和人生。在SEX PISTOLS的简单摇滚里，仿佛时间停滞，风景凝固。门口的烤炉余烟未尽，竹炭的香味氤氲环绕，啤酒吱吱地冒出麦芽糖的醇香，暮色黑黝黝向远方蔓延，有时候天空会有一轮玄月，隐隐约约有嫦娥婆娑起舞，相当让人心怡的景致。大岛有时还会拿出吉他，弹一曲《小草》，修长的手指在琴弦上笨拙地拨动，好歹能听出来是《小草》。
小深有时会想，如果一直这样下去多好。
三个人的晚餐就在餐厅外的帐篷里吃的。小深烤好牛肉块、羊肉串和土豆，诗文灌满3升装啤酒扎一一倒了三杯啤酒，大岛把调好的蒜泥辣椒酱拿出来。
“小深，放平克•弗洛伊德。”不知为何，大岛突然想听摇滚，已经很久没有听了。一会儿，吉他、贝斯、鼓、电子和声器等发出机器的各种声音还有不知男人还是女人的尖叫声细水长流一样灌进耳朵，THE DARK SIDE OF THE MOON，从形式上来说，这应该归为朋克摇滚，不像更加嘈杂的重金属。
三个人一边听一边吃晚餐，三杯啤酒喝完，大岛和小深继续喝百威啤酒，诗文倒了一小杯Torres，想着接下来几天要做点什么。大岛准备找朋克历史的资料，小深还没想好，诗文说要回趟家。
“回杭州？可以回吗？先问问情况吧。”大岛说。
诗文于是打电话给杭州的哥哥，两人在电话里聊了十分钟。诗文放下电话说，“回去要隔离，那还是不回了吧。”
大岛用生菜叶卷起一块烤肉塞进嘴里，嚼碎咽下，又喝了一口啤酒，说，“接下去没客人，在店里练练烤肉的手艺吧。”
说完，朝桌子底下诗文的脚看了一眼。穿着CONVERSE帆布鞋他也知道鞋子里是双什么样的脚，脚踝优美、足弓稍高、脚掌纤细，是一双百看不厌、浑然天成的妙足，他看到过诗文不穿鞋子的光脚。何以会喜欢看女人的脚，大岛并不十分清楚，但只要看到柔美的妙足他就觉得心安。仿佛他喜欢的利物浦队在比赛快结束时还领先对手两个球时的心情。不仅诗文的脚，只要女人的脚他都喜欢看，往往低头看酒杯里还有多少酒时看一下桌子底下的脚，然后不露声色却心满意足。
诗文高兴地说，“可以烤肉了，真是开心。”突然又不无担忧，“会不会长胖啊？”
诗文刚大学毕业，学的是南京农业大学的动物遗传育种学，对于为何会学这个专业她也糊里糊涂，志愿没填这一类，被调剂去的。说来说去还是高考的成绩缺乏说服力，喜欢的专业一个都没有考上。所以，好歹大学毕业，但学到了什么她不敢说。大二时看到很多野生动物因为各种原因濒临灭绝，有过以后给保护动物配种保持地球自然资源多样性这样的想法，自然，后来也没有兑现。各种动物千姿百态的生殖器倒让她耳目一新。不过习惯了也就没好奇心了。至于偶尔突然脑子里一闪而过男人的、猫的生殖器的情形有过，有时觉得难为情，有时并不觉得有什么。
因为学得不好，理论和实际掌握的技能都无法胜任为濒临灭绝动物育种的工作，诗文通过哥哥的介绍来到大岛的店里。作为出售火锅和烧烤的店，工作相对简单，切肉需要点力气，调汁需要配料，烧烤需要火候，只要掌握了技巧，没什么需要特别注意的事情了。而且，诗文的工作并不需要切肉调汁。
菜馆里除了厨师、配菜、保洁外，原来有四人，一个月前一个叫孙箐的因为要回去照顾生病的母亲离职了，现在就三个人。45岁的大岛、35岁的小深和25岁的诗文，相差10岁一个阶梯。平均每天7000元左右的营业额，勉强可以对付过去。大岛是个朋克迷，赚钱不赚钱并不放在心上。诗文一直在考虑未来工作的事情，不可能一直在烧烤火锅店干招呼客人的活。只是还没有找到机会。固然大岛也好，小深也好，都是好相处的人，职业规划却是自己的，不规划好没法给自己一个交待。有时诗文也想“啊呀”就这样做下去吧，做到哪里是哪里，就像读动物遗传育种学时一样的态度。所以，她有些迷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