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餐店里
高几
八点三十一分，单位早餐落市。步行到五厍浜路的阿红点心店吃小馄饨。阿红点心店门面狭小陈旧，原来做招牌的屋顶只剩空空的架子，只有玻璃门上贴着“阿红点心店”五个红色小字，店里有三四张一米见宽的小桌和阿红的老公。据阿红的老公说，他家是网红店，他店里小馄饨的汤底是用猪大骨二十四小时熬制成的，内含天量易吸收钙，极富营养。但我去吃营养小馄饨时店里并不熙攘，每次都只有一两个人在吃，网红云云，也许只限于网上罢。
这日也是这样。门口马路上停着一辆三轮环卫助动车，店里只有一位穿着环卫制服的老人，面前一大碗猪骨汤，大声嚷嚷着，还没做好吗？再不好不吃了，走了，来不及了。阿红的老公哂笑，快了，快了，你个家伙。看样子两人是熟识的。
环卫制服蹩出蹩进，看样子等得不耐烦，或许耐烦也未可知，一个劲嚷嚷，走了啊，走了，却坐到了椅子上喝起汤来，哧溜哧溜喝的香甜，睨着厨房里阿红的老公。阿红的老公终于端上面来，一大碗浇着黑不溜秋的葱油的葱油拌面，看上去有两三个人的分量。环卫制服端起碗，走进厨房，从盛放浇头的锅里夹了一块很大的红烧猪排放进碗里，又舀了一大勺咸菜。端着碗呼呼地吃面，边吃边说，我这一顿饭，小姑娘要吃一天。边说边瞧我。环卫制服看上去苍老邋遢、六十五六的样子，可能还没到那个年纪，但显然是个劳动者。
老板，来碗小馄饨，加个蛋，馄饨少一点。我跟阿红的老公说。阿红的老公唉一声答应。环卫制服一边吃一边朝阿红的老公嚷嚷，我要去投诉，动作慢还态度不好，我要去投诉，到政府去投诉。阿红的老公还是哂笑，去吧，去投诉吧，你个老家伙。环卫制服嚼着猪排得意地说，好，你等着，一定投诉你。阿红的老公不理他，小心翼翼给我端来小馄饨，满满的一碗，乳白色的汤都要漾出来了。太满了，我说。这汤好，汤好，猪骨头炖一晚上的，阿红的老公说。
我吱地喝了一口汤，鲜是蛮鲜，倒没感觉到有嘎吱嘎吱的钙。多了吃不完，我说。没等阿红的老公回答，环卫制服说，我要投诉，投诉。去投诉吧，只家伙，快吃吧，吃好去投诉，阿红的老公笑着说。环卫制服端起碗仰起头喝完最后一点汤，你等着啊，等着，你这态度，等着投诉你吧。说着，拍拍肚子，骑上工作车扬长而去。这个老家伙，潇洒的，阿红的老公看着环卫制服的背影自言自语。
我瞎子吃馄饨一样吃着馄饨，吃到第十八个，终于吃完。墙上十四吋电视机里播着意大利北部的洪水和加拿大的山火。还是这老家伙潇洒，活的潇洒，阿红的老公慢条斯理地说，一个月工资领着没几天就花完了，都送给小姑娘了。看来，两人的确很熟。阿红的老公见我支耳倾听，又说，老家伙是个白相客，老早吃喝嫖赌，反正没人管他，现在更加潇洒，钞票用光，今天不知道明天，做个环卫工，除了早上早一点，大多时间在休息，哎，没心思，有滋有味，惬意。
你也惬意的，网红店坐班，不用朝九晚五，有客开无客关，轻松自由，我不无挪揄。哪里啊，开店不容易，只有想得开，否则日子难过的，阿红的老公叹口气。这样想就好，人生一世，还是要为自己活着的，我不由感叹起来，只有平平淡淡才是我们本来的生活啊。
我拿起手机扫门上的微信码，嘀溜，六元五角进了阿红的微信账户。
也许，阿红的老公其实就叫阿红也未可知，至于到底是哪种情况，我并不想知晓。环卫制服如果真有阿红的老公说的这样的人生，不知道该怎么去评价。当然，我们都没有资格去评价其他一个人的生活或选择，我们没有资格去在乎其他一个人的不在乎或自以为乐。毕竟，一个人每天忧心忡忡地省钱为了未来，未必就是一种好的选择。
2023年6月2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