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蛙叫了
凤凰网在为张悦然的《顿悟的时刻》做广告,因为看到村上春树的名字,所以留心看了。看到这样一句“然而不可否认的是,村上早年的读者正在离他而去。特别是在《1Q84》之后,他每出版一本书,就会有一些读者离开”,心里有感。我是看了村上所有书的,从第一本《舞舞舞》开始,一发而不可收,正像张作家所说的,“阅读村上的时候,有一种奇妙的体验,觉得那些小说就是专门为我而写的”,直到现在仍是如此。是不是因为从来没有成长,或者太服膺村上本人而至如此,我不得而知。但对村上的东西,不管他是深刻的有很多寓意,或者是浅薄的哗众取宠而已,我都不在乎。就喜欢那种调调。我是早年的读者,我不会离开。
人很容易在封闭的空间失去自我失去时间。惊蛰过后,一到黄昏,四处总会充斥着莫名的噪声,吱吱呜呜丝丝,像一群虫子彼此合作发出声来,又像一只虫子连续不断发出声来,总之连绵不绝,一刻不停。只有全神贯注看电视、下象棋时这些声音也就突然消失。一抬头或一留神,声音又传来。好像在很远的野外,好像就在耳朵边。非常奇妙。难道是夏夜虫子界的歌舞会吗。说来也怪,如果耳根清净,什么声音没有,又会觉得不成体统,好像世界末日一样地惊叹“啊,怎么啥都没有了”。
突然,混沌之中,传来了蛙鸣。呱呱,呱呱,呱呱呱,呱呱呱。E大调F小调。跟清晨喜鹊在外面跳来跳去叫一样,非常清晰雄厚。从外面的哪个方向传来,呱呱,呱呱呱。不想辜负蛙鸣时刻,立刻从椅子里站起来,站在阳台上凝神张望,黑漆漆看不到一只蛙。方向诚然就在那里,音波就是这样直直传来的,但看不到蛙,一只还是几只,无从知晓。从声音听起来,音阶毫无差别,不像有两只。大概在宣布我是此地的王,别的蛙都不要过来之类罢。蛙一叫,吱吱呜呜丝丝的声音立刻躲了起来。
如入迷雾无法出头自我陶醉自我欣赏不负责任爱啥干啥,村上这样的态度,多契合年轻人的心声哪。多契合读了很多年书,以为所向无敌却为命运屈服的年轻人的心声。不努力,怎么会有异性找上门来陪你睡觉而且不开口要钱过后也不会找上门来的好事。村上真正把人害了。然而,如果认真思考一下,他想表达的无非是——张作家也说了——弗洛伊德情结,懂得思考的成人的想法。“扶正抗疫方”后面的括号里有两个字,成人。这是专门配给成人的中草药方,小孩子请绕道。
央视二套里面的奶奶跟读小学的孙女说,画画要留白,人生也一样。这不是教育,而是洗脑。人家还是个不会思考的孩子,这时候要教她的是各种生存技能和安全规则而不是人生的安排。揠苗助长所以能成为成语,当然有它的道理的。作为诺贝尔文学奖最忠实的陪跑者,村上最大的缺陷就是太温和,他给予读者的世界完全是巴比伦空中花园。即使很多人愿意读他的小说,也是受他蛊惑,没有想到自己身处的语境。不过,不管他的思想是受谁的刺激,他的写作方法是承谁的技巧,他一定有他的过人之处让很多人痴迷或者曾经痴迷。从某种程度上说,跟一些摇滚乐手、诗人、《废都》里的拾荒人一样,他是个思想者。
阳台的外面,某只青蛙还在宣告它的领主地位。呱呱呱、呱呱、呱呱、呱呱呱。独家鸣唱,没有回应。显然蛙的世界里,不接嘴就是服从。所以,除了这只王,没其他蛙鸣。房子的左边是一条略显浑浊的人工小河,岸边芦苇丛生,各种野花盛开,河中有衍衍的水草,随波逐流。能看到川条鱼在水草边穿梭。前面是体育公园,墨绿、翠绿、嫩绿、鹅黄交织成一幅春末夏初的图画。小时候很佩服大人会辨别水稻和稗草,差不多长成一样的东西,除了有锐利的眼光,还要有胸有成竹的思考能力。所以,村上笔下既有鼠,还有羊,有计算士和符号士,还有LITTLE PEOPLE和BIG BROTHER。
蛙王始终呱呱、呱呱呱、呱呱呱、呱呱地坚持着,如果有旗的话,它一定会插在领地上。虽然知道声音的来源,却无法看到叫声如此洪亮的蛙王。绿草茵茵,凡花似锦,再加上穿透吱吱呜呜丝丝从天而降的征服者的鸣叫,一个完美的黄昏。鼠的谨慎,寻羊的冒险,拧发条鸟的叫声,独角兽的奇迹,都是村上发散思维,喝着葡萄酒或香槟酒的时候写出来的。或许听着蛙王的自鸣得意也能激发脑力,此刻,我有千言万语,有再开一瓶OETTINGER的冲动。
当年,汤姆•汉克斯从联邦快递的货运飞机上掉到海里,命不该绝在大西洋中一个荒无人烟的小岛上度过4年,和鲁滨逊漂流在离大陆不远的岛上度过28年有异曲同工之妙。那种孤独、寂寞、发疯不是每个人都可以承受的。今天几号?今天星期几?扳了几回手指头都迷迷糊糊,待到打开手机日历查看,打开的却是计算器。所以,有必要跟汤姆•汉克斯一样,每天都在石壁上刻下日期,记下每日故事,方便日后追寻。村上也有每去一地随时日记的习惯。
蛙王还在叫,看了一下运动手表,大概已有两个多小时了,还不觉得疲惫。估计称王是值得炫耀的一件事,可惜,我不是蛙王,连吟游诗人也算不上,只能算个记录员。
2022年5月13日深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