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 263 年冬,寒风凛冽,魏将邓艾宛如一道黑色闪电,率军偷渡阴平。江油城破,绵竹失守,兵锋直逼成都,雄踞西南四十余载的蜀汉政权,刹那间摇摇欲坠,危如累卵。
生死抉择之际,蜀汉朝堂之上乱作一团,群臣为后主刘禅绞尽脑汁,献出四条活路:其一,凭借成都高城深池,坚守待援,同时急令各路蜀军星夜回师;其二,放弃成都,退往南中,凭借山川险阻,再图东山再起;其三,向东吴递上降表,寄望于唇齿相依的盟友庇佑;其四,大开城门,向邓艾俯首称臣。刘禅苦思冥想,权衡再三,最终采纳了本地大儒樵周的建议,开城投降,至此,蜀汉四十三年国祚戛然而止。
邓艾此役,堪称军事史上的惊天豪赌。阴平小道,荆棘丛生,崎岖难行,邓艾孤军深入,如置身绝境。一旦蜀军沿途据险死守,各方援军蜂拥而至,这支部队必将陷入四面楚歌,被活活绞杀。然而,命运女神却对他露出了微笑,魏军势如破竹,直捣成都。刘禅的不战而降,更是让这场胜利显得轻而易举。
《三国演义》笔下的刘禅,昏庸无能,近乎白痴。实则不然,在诸葛亮离世后,他稳坐皇位 30 余年,是三国在位时长仅次于孙权的君主,若无几分能耐,焉能在乱世中周旋如此之久?魏军兵临城下,刘禅听从樵周建言,绝非耳根子软,而是樵周的话语如同一面镜子,映照出蜀汉军民无心恋战的残酷现实。
益州之地,权力暗流涌动。受《三国演义》影响,众人多误以为刘备入川后,益州仅有荆州、益州两大集团,法正、李严等为本地代表。实则大错特错,法正、李严等人本属“东洲派”,和刘备集团一样,是外来流民势力。追根溯源,要从刘璋之父刘焉说起,刘焉身具皇室血脉,在黄巾之乱时提议“废史立牧”,并谋得益州牧一职。到任后,他联合本地豪强镇压黄巾军,又趁董卓之乱,吸纳南阳、三辅流民组建“东洲派”,为制衡本地势力,权力分配向其倾斜,引得益州本土豪强数次反叛,却均被镇压,东洲派自此称霸益州。
刘备携荆州集团入川,益州本土人士未激烈反抗,原以为能迎来转机,孰料陷入更复杂困境。刘备与东洲派和解,形成荆州派掌权、东洲派次之、益州本地人垫底的格局。刘备在世,尚可镇住三方,他一驾崩,内部矛盾激化,荆州、东洲明争暗斗,诸葛亮领衔的荆州派险胜,益州派多亏刘禅制衡才未被彻底击垮。
同期,益州叛乱频发。诸葛亮掌权初,南中叛乱不断,他果断南征,恩威并施,稳定后方,为北伐奠定基础。北伐开启,因物资兵员多取自益州北部,当地不堪重负,叛乱北移。诸葛亮之后,蒋琬、费祎放缓北伐,叛乱仍时有发生,刘禅多次大赦以求缓和。姜维掌权,重启北伐大业,然蜀汉国力与曹魏悬殊,百姓面有菜色,经济濒临崩溃,益州本土反叛不断,多为小规模农民起义或豪强作乱,根源在于本土大族在蜀汉受压制,势力单薄。
即便如此,益州本地人作为多数派,不可能被完全排除在权力之外。蜀汉后期,荆州、东洲人才凋零,樵周等本地大族逐渐崭露头角,却依旧难改受压制局面。
从刘备入川到刘禅投降的四十余载,益州人心中始终回荡着一个疑问:益州究竟是谁的益州?蜀汉连年北伐,物资、兵员皆赖蜀地百姓供给,面对强大曹魏,屡战屡败,百姓负担日益沉重,对政权的认同感被一点点消磨殆尽。益州大族也曾思索夺权之路:一是推翻蜀汉,本土掌权,可实力分散难以聚合,困难重重;二是投身他朝,谋取核心权力,在蜀汉被外乡集团把控,希望渺茫,反观曹魏,地方大员与豪强合作,加入其中或有利可图。随着北伐失败,本土大族对蜀汉的期望破灭,人心离散。
263 年 8 月,钟会、邓艾、诸葛绪率 18 万魏军如汹涌潮水扑向蜀汉,此时蜀汉内部矛盾重重,军事主将姜维恐遭清算,避往沓中屯田。有趣的是,请求处罚姜维的,除了佞臣黄皓,还有诸葛亮之子诸葛瞻。姜维受诸葛亮提拔,本属荆州派,后与该派疏离,刘禅曾用他制衡费祎。诸葛瞻身为荆州派代表请罚姜维,足见内部斗争之激烈。内耗之下,蜀汉先失关城,姜维退守剑阁,与钟会对峙半年,钟会萌生退意,邓艾却铤而走险,偷渡阴平。江油守将马邈怯懦投降,邓艾直逼绵竹,刘禅急遣诸葛瞻迎战。绵竹之战,关乎蜀汉生死,诸葛瞻虽威望颇高,却实战经验匮乏,不敌邓艾,以身殉国,成都门户洞开。
此刻,刘禅面临艰难抉择,成都城坚,抵抗一时并非难事,关键在于能否等来援军。理论上,四路蜀军有望驰援:城西汶山等地数千士卒、城东罗宪江州之兵数千、城南霍戈南中六郡万余兵力、城北姜维所部少量可抽调兵力。四路若齐至,兵力可稍占优,其中南中兵力最为雄厚。南中守将霍戈虽声名不显,却是益州本地人,隶属弱势益州派。值此关键时刻,荆州、东洲派分身乏术,益州本地人的态度成为胜负手。他们是否愿率南中军队回援,是否愿为蜀汉拼死一战,答案藏在人心之中。刘禅从樵周处洞悉局势,知晓抵抗无望,无奈选择投降。
蜀汉以“兴复汉室”为旗帜入主益州,为笼络人心,一靠武力威慑,荆州派军力强盛,令各方不敢造次;二靠利益分配,荆州派让利东洲派,益州本地人所得甚少。“兴复汉室”曾给益州人带来曙光,若梦想成真,统一后益州本土集团虽难比荆州、东洲,却也能分得一杯羹。无奈从诸葛亮到姜维,北伐胜算渐微,益州人看清现实,靠蜀汉翻身无望,还要背负沉重战争负担,不满情绪如火山喷发。在他们眼中,曹魏统治未必更糟,大族可免压制,百姓能离战火,交税于谁并无不同。《三国志》记载,邓艾入蜀,百姓纷纷遁入山林,置身事外。
刘禅在位 30 余年,并非昏聩之徒,他深知蜀汉虚实,强驱对政权无感之众拼死护驾,风险巨大,一旦兵败,玉石俱焚。蜀汉本为临时政权,“兴复汉室”是其立身之本,汉献帝禅让、刘备驾崩,合法性受损。诸葛亮急于北伐,正是想趁“汉室”余晖未尽,壮大蜀汉。岁月流转,汉室之名在魏蜀渐行渐远,益州百姓不愿再为虚幻口号陷入无尽战火。当邓艾大军兵临城下,蜀汉的落幕,已成定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