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小革 | 书写当代《儒林外史》:罗伟章《红砖楼》读后

民生   2025-01-15 08:30   四川  

近日,读了四川作家罗伟章发表在《收获》杂志2024年第4期上的小说《红砖楼》,感觉如同读一部当代《儒林外史》。它是一部描写当代文化圈的十分成功的讽刺小说。


众所周知,《儒林外史》是我国清代吴敬梓所写的伟大的现实主义讽刺小说,是我国古代讽刺文学的典范。罗伟章的《红砖楼》有着与它异曲同工之妙。罗伟章通过对人物形神兼备、入木三分的刻画,披露当代文化圈的怪人怪事,对文化圈内存在的种种弊病加以嘲讽,撕开了文化圈内争名夺利、恃强凌弱、虚伪腐化等不正之风的内幕,同时也赞美了坚持正义、坚持纯文学的有良心的文化人。


说实话,圈内人写圈内的故事,虽然是小说,却很容易被圈内人对号入座而得罪一些人,因此,作家是需要勇气的。小说《红砖楼》反映的也不只局限于文化圈内的怪事。因为文化圈子并不能孤立于社会大环境之外,反而是和社会大环境密切相连,因而小说就具有了更广泛更深刻的社会意义。

刻画了一群 “儒生”的生动形象


故事发生在东轩市的文化圈内,这里有着一群品行不同、性格各异、各具特色的文化人,也可称作当代“儒生”。他们中有的无耻、有的油滑、有的卑贱,当然,也有的正直刚毅,值得尊敬。

这群“儒生”里,面目最可憎的是冉强。他才学有限,只因工于心计,故可在东轩市文化圈内称王称霸。


他树立老大地位的手段大约分为四类:一是奉迎讨好上级,得到官方认可,被树为东轩市的文学旗帜。二是恬不知耻地自吹自擂,搞出一本《古今中外百大文豪》的册子,他自己名列其中。三是网罗亲信扯圈子,控制青年作家为自己效劳。青年作家盛华就是其中典型。四是贬低霸凌同行,欲把他人置于死地。


小说中另一个重要人物盛华,是一个热爱文学,有一定文学才华,渴望能在文学创作上有所作为的文学青年。却阴差阳错,误入歧途,尝尽文学圈的酸甜苦辣。他内心充满矛盾,虽然不得不低头于冉强的淫威,但始终并没有丢掉良心,坚持了做人的底线。


冉强让他写文章攻击孙云桥,这是进入冉强圈子的投名状,他不能不写。但他的文章客观摆事实,没有攻击。


虽然是冉强推荐他去报社工作的,而孙云桥却瞧不起他,但参加报社公考时,他并没因亲疏关系而借此吹捧冉强,而是忠实于自己的内心,分析了孙云桥的一部作品。冉强因此勃然大怒,并利用权势,阻碍他进报社,最终逼得他远离文学圈。


“儒生”孙云桥,是东轩市最有文学成就的作家。因为肚子里装了几两才华,就故作清高,市领导也被他冷落,对盛华这样的文学青年,更不正眼相看。


不过,对以他为劲敌的冉强,他同样也完全没有放在眼里。因此,冉强气势汹汹出重拳打击他,就像打在棉花上,没有反响,这就更显得冉强滑稽了。


本以为孙云桥是有骨气的文人,但特别讽刺的是,如此“清高”的他,居然也剽窃别人(刘文军)的作品,还振振有词:“事情很简单,署名刘文军,没有一家刊物会发表,更不可能获奖。”


他还是“甘蔗型,先甜后渣”的渣男。他当初追妻子锦玉,写了无数情书,使了种种手段。成名后去北京却不断换女人,成了烂混混。


“儒生”中的可怜虫叫费远勤。为巴结冉强,他主动给冉强的一本小说写评,夸冉强深得米兰·昆德拉《生活在别处》的精髓。发稿前请冉强过目,想得些赞美和感谢,反被臭骂一顿。冉强狂妄地说他没有得谁的精髓,他是独创的。费远勤被骂得再不敢写东西了。此例也可见冉强霸凌他人的杀伤力。


可叹这个费远勤,想沾名人的光,没想到拍马屁拍到了马蹄子上,反遭踢了一跟斗,真是可笑又可怜。


有一个更倒霉的“儒生”,就是画家沈聪。为了追求艺术,他为孙云桥的妻子锦玉画了一幅人体写生。在孙云桥的支持下,沈聪完全忘我地投入了创作中。谁知他完成作品回到家中,发现妻子已经离家多天。因为妻子认为丈夫给自己戴了“绿帽子”。但沈聪是爱妻子的。妻子与别人结婚后,他还经常跑别人家附近去接近妻子,直到妻子与别人有了孩子,才死心了。最最可悲的是他的那幅杰作,他一生最得意的作品,孙云桥根本没让他带出孙家门。


而另一个“儒生”杨秋风更是一个笑话。他写不出作品,就另辟蹊径当官,而且还真当上了。咋当上的?传言是他恐吓市委书记当上的。咋吓的?原来他跑到书记办公室,用书记的座机胡乱拨了几个号码,说是给某个很大的人物打的电话。书记摸不透他的水深水浅只好给了他一个电力局副局长官职。虽然这个笑话很荒诞,也许你认为是作家罗伟章的夸张手法,但谁能保证现实中没有这样的事情呢?


难道东轩文化圈尽是这些无耻、油滑、卑贱、可笑的“儒生”吗?非也!东轩市文化圈还是有令人敬佩的“大儒”的。


那就是洪运兴教授。他年轻时曾留学法国,回国后在大城市的名校任教,当时就被前辈预言前途无量。可在特殊年代,他却被打回原籍东轩乡下,全家受连累,妻子很快离世,两个女儿后来也嫁给了贫苦农民。


恢复工作后,他不愿再回原来的城市,而是留在了东轩教育学院,为东轩市培养出了一批如孙云桥、李回家等文化人才。


他是东轩市的高级文化人,但从不高高在上。他爱才惜才,真心把颇有才华的盛华当朋友,这与冉强把盛华当家奴使唤形成鲜明的对比。


洪运兴的教学是一流的。凡是他上课,教室里坐满了人,教室外站满了人,其他年级的人也都跑来蹭课。


但是,大学里评职称却不以讲课好坏论,而非要写论文才算本事。但他偏偏不愿为了评上正教授写 “论文”。他还批评“我们这个国家的病灶,就是废话太多,……有研究志向和研究能力的,自会用功,只要国家不怂恿和逼迫他们急功近利,他们迟早会做出成绩。现在好了,本来是匹千里马,要他变成孙悟空,本来是个教书的,要他去开论文作坊。大学是教书育人培养精神气质的地方,怎么就变成了名利场?教书的当然也要搞研究,不然教不好书,但谁说一定要拿出去发表?谁说不发表就是罪过?就不够教师资格?分明知道不对,还要加入那个合唱?为了一个教授职称,就不要原则、不讲良心?”


像这样只为他人作嫁衣,不计较个人得失的文化人,在今天真是凤毛麟角,让人不能不从内心升起景仰之情。


还有一个他情感上的小事,也令人尊敬。他的爱妻去世后,他一直模仿妻子的字练习书法,要让妻子的字在自己手上活着。他认为字活着,妻子就活着。这是多么真挚的情感!


禁不住把他与孙云桥对比,虽然孙云桥是他的爱徒,但在人品上孙一点也没学老师。他对妻子,像用脏了的抹布,随便就扔掉了。


正直的文人中还有一位名叫申响,是中医校老师,也喜爱写作。他特立独行,坚持文人的骨气。他看不上的人决不交往,更不会依附任何人。他认为“别人的屋檐再高,都不如自己有把伞。即使没有伞,免不了日晒雨淋,也无所谓。”他决不空谈文学,认为文学就是生活本身。他可以放下文人的架子,加入“棒棒”行当,还去山里为山民免费看病。这些在他那里,是体验生活,为写作打好扎实的基础。他关爱一切弱小动物,感动得曾宣称“不会自讨苦吃找个男人来管”的江小姗不管不顾地扑向了他的怀抱。


《红砖楼》中还有一些如李回家弃文经商、施广元心向老庄、师妹自杀身亡等“儒生”的鲜活形象,我就不再一一道来了……

生动精彩的细节和一波三折情节,使小说具有强烈的讽刺意味


作家罗伟章从人物的外貌、动作、话语、心理活动和场景展开生动的细节描写,使读者犹如看到了一幕幕精彩的滑稽戏表演。


比如冉强为了迎接领导来看望,“提前几天,他就指挥老婆和保姆,把家里布置妥帖。窗帘是挂新的,年年都挂新的,颜色也要考究,特别是不能带条纹,包括他当天穿的衣服也是,否则镜头上会出现摩尔纹,那被称为“魔性条纹”。客厅里书柜林立,书插得密不透风又错落有致,他自己的著作,放在最显眼的位置,记者拍摄起来非常方便。座位也提前设计好,他坐哪里,领导坐哪里,记者从什么角度架机器,都一律考虑周全。至于茶几上的果盘,果要好盘也要好,这样才能反映作家们的生活品质,为社会和时代长脸。”


而且,领导来访的当天晚上,冉强必看新闻。“因为他有许多功课要做:他的某个表情和手势是不是没做好,对领导的某个问题是不是没答好,包括回话时的声调、语气,是不是恰到好处,都通盘研究,详细记录。当天晚上看了,还要多次回看。回看的目的,是为了研究得更透彻,便于改进。正因此,凡是有关冉强的新闻,年年都有提升,去看望他的领导,显得特别有感觉,把关心文化和文化人的主题,也表达得异常充分。”


通常,讽刺小说常用夸张手法增强小说的讽刺意味,但我认为作家罗伟章并没有夸张,只是如实描摹,就让我们看到了冉强的丑态。这种小丑似人物,当然也不只在文化圈子,在各种圈子里都有这种人。作家其实为我们提出了这样一个问题,是什么土壤会生长出这样的怪物?


又如盛华在看到冉强为显示身份贴在墙上的照片却想“墙上贴那么满,再来领导,该往哪里放呢?看来只能选择,新来的没有墙上的重要,就不管,有更重要的,就把墙上的某位替换下来。当然,如果其中有人贪了污、受了贿、包养了情妇,而且大白于天下,落入了法网,更要被换掉。” 这是多么讽刺啊!


作家还借冉强新出版的长篇小说《荆轲》讽刺当下文学的一些胡编曲乱造现象。“冉强笔下的刺客,身边没有秦舞阳,只身渡过易水,可走到半途,想到秦王一死,时局只会更乱,为天下苍生计,他决定放弃,便用督亢地图把樊於期的首级裹了,埋了,自己则更名改姓,去找到昔日的恋人,恋人已结婚生子,但情愿和他私奔,两人便逃往深山,过起了野人般的生活,却也成就了更加宽阔的英雄主义。”


……


再看一波三折的故事情节,更让读者欲罢不能。而且这种让人啼笑皆非的波折,也增加了小说的讽刺性。


故事情节围绕盛华的命运展开。大学毕业的他因为没有门路就被分配到废品收购站,够搞笑吧?后来他投靠冉强,冉强推荐他借调去了《东轩都市报》报社。在报社公招笔试中,他考了第一名,本该是稳进报社的吧?可是,只因为他在考试时没有分析冉强作品,冉强就转而对他恨之入骨,多方活动,强暴地阻碍他进报社。而当他已经完全绝望时,没想到市委魏书记又发表了这样一番指示:文人多无骨,所谓风骨,多数只有风,没有骨;有骨的文人,从古至今,能数出几个?他们的基本品性,就是依附,好比藤蔓,攀在树上,就以为自己是树,某一天树不想让他攀,他就不高兴,并且把这种不高兴说成是风骨。如果他不高兴就迁就他,他就说,树是慑服于他的影响力和凛然正气,他因此不仅在文人当中,还在整个社会上,树立起自己的声望。到那时,你还真不好不让他攀了,他攀得理直气壮了。所以对待文人,迁就是最下着的策略。


魏书记为啥这样看待文人,有没有道理,我们不知道。但是盛华,便因此得福,终被报社录用。


读者本以为盛华从此能在报社安生下来,可是,他不知哪根神经搭错了,居然老实地对冉强说他更喜欢江小姗的小说。虽然他没说江小姗的小说比冉强的好,只是说他更喜欢。但是在冉强看来,就是说他的小说不如江小姗。那还了得?!他会对盛华做什么,已经没有悬念。


所以,盛华最终辞职离开了东轩市,而且不再写作。这个文化圈子,已经让他遍体鳞伤。


从盛华这个人物的命运,我们感受到了作家罗伟章对小人物的深厚悲悯情怀。


……


总之,《红砖楼》是一本值得认真阅读,细细品味的现实主义讽刺小说。


刘小革,四川省作协会员 四川省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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