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潔春 | 四棵古树映沧桑

民生   2025-01-13 10:00   四川  

四棵古树映沧桑

——故乡旧事琐忆之二

说故乡胡村是个很有历史年代的古村落,一点也不假!村里的四棵古树,就是很好的明证!


这四棵古树里,一棵是皂荚树,一棵是老杨树,还有两棵是古槐树。


先说这两棵老槐树吧!一棵古槐有五百多年的历史,历经旱灾水灾兵灾战火等等天灾人祸的一再“洗礼”,却荣了枯枯了又荣,坚强不息地傲然挺立在广场中央,以它或宽松或致密或清晰或模糊的一圈圈年轮,记录着故乡几百年来的岁月更迭风云变幻世事演进!


古槐树犹如一位忠诚的老街坊,傲然挺立于街中央,枝繁叶茂,延伸四方,虽历经沧桑,却依然苍劲挺拔、生机无限。它树干粗壮,树皮粗糙,树冠如伞盖般向四周伸展,枝叶繁茂、层层叠叠,阳光只能透过缝隙洒下斑驳光影。又一位慈祥的老者,迎接远方归来的游子,目送外出闯荡的孩子。


古槐的北边原来是一座规制很是不小的古庙,古庙名为九龙庙,俗称大庙。庙中大殿供奉龙王,是村民祈求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的场所。又因故乡的地面上煤窑众多,窑主们都期盼窑火旺盛,生意兴隆,财源广进,所以就在大殿后修建窑神庙。土改期间,国家号召破除封建迷信,村民就明面里将庙内所有神祇一并移出,但又隐藏在大殿东边的一间隔断里。这样一来,既不违抗政府的指示,又保护了自己心中不可撼动的神灵。五十年代初,故乡大力发展教育,开始兴建学校,又将大庙改建为一所完全小学,比如姚庄、大沟港、义张庄等周边村子的孩子都在这里上学。上世纪七十年代初,完全小学扩大为戴帽中学。这样一来,校舍严重不足,又在村西陆续新建了三排校舍和两个篮球场。八十年代中期,学生全部搬到村西新校园读书,村供销社需要发展,就将大庙盘下来,改建成前店后库的形制。新世纪后,随着市场经济的发展,很多的基层供销社却面临衰微倒闭。故乡的供销社也不例外!由店内个人承包转向全面对外承包。我曾经就基层供销社群体衰落的原因与一位供销社的主要负责人进行讨论,他对此颇有研究,给出的答案是这样的:市场萎缩、需求下降、产品失去竞争力,还有如自然灾害、技术滞后、人员老龄、人才匮乏、生产成本上升、环保限制以及金融危机,等等诸多因素,都是导致供销社经营困难日渐式微的多米诺骨牌。


古槐西边是两间教室和两间办公室,我就是在这里接受赵学清老师给予的最初启蒙教育。两间办公室里其中的一间是栗顺莲老师的办公室兼她和四个孩子的家。那个年代,很多公职人员都是牛郎织女两地分居,只有寒暑假才能鹊桥相会。在我的记忆中,栗老师的爱人也是一位老师,好像是在邢台沙河当老师,高高的个子,浓眉大眼,长得相当帅气!


古槐南边就是我们村的老戏楼,戏楼名为“遏云楼”,建的雕梁画栋勾云描凤气派万千。戏楼两边有四根高高的八棱形石柱,石柱上刻着两副寓意深刻的对联,分别是:“东西晋南北宋人物备考,前后汉左右史今古奇观”和“逞干戈上游说同辈喜传,讲道德说仁义鸿儒见笑”。


戏台上东西两边还有两扇面向观众的门,右边标有“出将”,左边标有“入相”,象征着演员的出入‌。这种布局不仅体现了对传统文化的尊重,也使得舞台表演更加规范和有序。


古戏楼在1963年夏天的那场持续的降雨中坍塌。楼塌了,台还在,戏不断!


记得上世纪九十年代,这个戏台还一度成为宣传毛泽东思想、宣传反腐败、弘扬正能量的主阵地。村里的退休工人栗贤然在戏台的背景墙上刷成白色,又用大刷子写上铁红色的“生命在于运动”的大幅标语,每天一大早就来到戏台前,先打扫干净大街,再把自己制作的展板挂在墙上,就开始他的演讲了。围观者众!老人还精通医术,自费买了很多常用药品放在家里,街坊邻居们谁要是有了个头疼脑热的,给他一说,就送药上门,还分文不取。这要是换到现在,就是典型的非法行医,罚你没商量!老人家的孙子有了小孩要做满月,快要开席了却还不见老人的影子。正着急呢,老人推着一大包东西进来了。打开一看是《毛选》,要给每一桌上发一本!他的所有这些,很不被一些人理解,就有人说他是“疯子”。到底是谁的神经出了毛病?值得深思!我还曾把他的事迹写成一个稿子,在一个省级刊物上大加宣传!

古槐的东边就是我家的老宅!老槐树正对着老宅,在老槐树的荫护之下,我的父辈始终秉持着“继祖宗一脉真传克勤克俭,教子孙两条正路唯读唯耕”的祖训,兄妹几个先后走出山村求学工作定居。一个普普通通的农家小院,走出一个画家两个博士后,这在故乡成为一个茶余饭后的话题。我是在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末走出山村的,却深深依恋故乡的这棵老槐树,所以在网络时代就一直以“故乡的老槐树”为网名,还曾写过一篇以《古槐作证》为题的散文,刊登在《人民政协报》,并在一次全国散文大赛中获奖。


这棵古槐见证了许多我这一代不曾见的平平淡淡或轰轰烈烈或惨不忍睹或热热闹闹的故事。比如,日本鬼子握着滴着八路军鲜血的刺刀提着八路军战士滴血的心时的狰狞狂笑;比如,奶奶带着姑姑、大爷和父亲举家去闯关东时古槐下的洒泪话别;比如,晴朗的春光里,刘邓大军排着长龙挥师南下秋毫无犯、村民们夹道迎送争相慰问的鱼水深情;比如,互助组高级社人民公社成立时,故乡人在昏黄的煤气灯影里席地而坐于古槐之下,学政治学经济学文化的高涨热情;比如,五七年整风“反右”时,因一句话的过失而被斗得胆战心寒的右派们的忧愤无奈;比如,如火如荼的“十年动荡”中,走资派们穿着 “送老衣”(死人穿的衣服)挂着大牌子背着木梁被红小将们折腾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尴尬景象;比如,每年的元宵节,村民们跑旱船踩高跷甩梨花耍武术打花棍的热闹场景……


关于大庙建设的确切年代,现在没有确凿的文字记载,已是无考。但是,我曾经就这大庙的名称和一些相关信息问过大哥,他说也曾就这个问题问过父亲,父亲说他爷爷小的时候就有大庙了!


另一棵古槐在村南边,往南胡一二队走的坡上,好像树上还挂着一口锈迹斑斑的钟。树下南边原来有一排房子,那是生产队堆放粮食农具的仓库。最北边一间,在上世纪七十年代是几个下乡知青的宿舍。那时候,南北胡村和姚庄,都是和村公社的知青点,主要接纳来自武安铁矿系统、彭城陶瓷系统与和村本地的部分知识青年。记得好像还有几个回乡知青,后来成为著名艺术评论家、中国当代艺术开山鼻祖、著名策展人的栗宪庭就是其中之一。下乡知青和回乡知青的最大区别就是下乡知青是集体居住、吃集体灶,而回乡知青是住自家祖宅,自己做饭吃,参加祖宅所在生产队的劳动!


说到知青,有这样一件事。那年冬天,北胡村在村北的那条大沟里搞农田基本建设,天寒地冻的,地表的土层都被冻住了,就只好掏大堰下面没有被冻住的土层,再运出来到大沟中间的洼地整理填平成大的地块。结果上面的冻土塌下来,把一个叫李成海的知青给砸死了。大队协同矿上和家属协商,准备上报烈士,但有一个条件,就是尸体必须火化。那个年代,社会上的人们对火化还是很抵触的。家属不同意火化,最后也就没有办成烈士!我就很纳闷了,烈士居然和土葬火葬产生了必然的联系,火葬就是革命的,必须支持!土葬就是落后的,必须反对!也真是的!荒谬的年代,荒诞的逻辑!


我虽然是个土生土长的农村孩子,没有过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经历,但是我对知青文学却十分关注,也多有收藏,像老鬼的《血色黄昏》、梁晓声的《今夜有暴风雪》、叶辛的《蹉跎岁月》、邓贤的纪实性长篇《中国知青梦》,还有由成都市政协文史委主编的《八年——成都知青云南支边纪实》《青春无悔——云南支边生活纪实》和《1962-1979知青档案——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纪实》,等等。都是我书架的座上宾。但是,对前些年央视播放的知青题材电视剧《知青》,我比较反感,因为它只是在一味地歌功颂德粉饰太平,没有真实地反映当年知青生活的全貌!这就不能不让人联想到改开初期在河北文学界引发的一场关于“歌德”与“缺德”的争议!我的意思是一味地不顾事实真相、遮掩生活全貌的所谓“歌德”,就是对那一千七百万知青的犯罪!就是对那十年历史的犯罪!就是大“缺德”!在这方面,邓贤的《中国知青梦》就写得很好!个人观点!


可惜的是,这棵老槐树已经溘然长逝,唯有半片干枯的树桩佝偻着腰默默地站立在坡上,看着世事人事的变迁,一言不发。

皂角树在村子的西北角,它的树龄远远要比村中央的老槐树要长得多,树冠也要比老槐树大得多。


据说,村里某家族的祖先,在千年前迁至此地时,便种下了这棵皂角树的幼苗。当时,他们心怀对未来的憧憬与希望,期望这棵树能庇佑家族繁荣昌盛。在过去艰苦的岁月里,这棵皂角树为人们提供了诸多实用之物,如它的皂角可用来洗衣去污。每逢皂角成熟季节,妇女们便会小心翼翼地采摘,将皂角储存起来,以备一年之需。它那茂密的枝叶也为村里人支撑起一方天然避暑地。


我小时候,农村的各种物资都奇缺,听说皂角能去污,就和小伙伴们常常去皂角树下捡掉下来的皂角,拿回家去洗衣服用。后来我当老师后,小学语文课本里有一篇课文《高大的皂角树》,学生们都没有见过皂角树,更没有见过皂角,我就曾多次回到老家,拍了皂角树的照片,捡了一大把皂角,拿到课堂上展示给学生看。

古杨树则在南胡村的村南口,树龄大约150余岁,则有着别样的风骨。笔直的树干仿若直插云霄,宽大的树冠就像一把撑开的巨型绿伞,以其百年风华默默守候着村庄的四季流转,守候着村民的平凡日常。尽管树身已留下些许岁月痕迹,相信多年后村民们的记忆中,这棵古树依然风采依旧。


老杨树的东边原来有一座呈东西走向的高大的拱券,拱券上有一个关帝庙。整个这座建筑结构形式有点类似纸坊村的无梁阁。


关帝庙始建于清代初期,历代进行过扩建整修。西侧有砖石混构台阶,下部为拱券通道,上部为修建的“关帝庙”和青砖护栏,兼顾交通和排水两种功能。这座关帝庙和拱券在“十年动荡”初期因其是封建迷信被拆除,2005年又在原址的南边重建关帝庙并立碑记之。碑文如下:


关帝者,封号也。帝姓关名羽字云长,山西蒲州人士,汉末蜀之名将,鼎足三分著勋颇显。从汉而后历代加冕,及侯及王及帝。三教皆有徽号。羽忠鉴日月,义薄云天,文韬武略,雄才天纵,深谙春秋大义,乃中华道德文化之集大成者,世人尊为武圣,立庙祭祀,千百年来香火鼎盛,每况有加。原庙已毁,建史无以考。今逢盛世,村民富而思安,尤想帝之德泽,是以踊跃捐款,村委更是鼎力资助,于旧址重建庙宇,仅志。

胡村文化社(己酉年六月)


老杨树下还有一件事值得一书!以前的农村是没有自来水的,村民都是肩挑手提的去村里仅有的几口水井挑水吃,很不方便。冬天井口结着一层厚厚的冰,也很危险!为了解决村民吃水的难题,南胡大队决定安装自来水。经过多地勘测,机井就定在老杨树北边。


在我的记忆中,那口机井好像是东西向长方形的,由于当时的技术条件的局限,井打得也不太深,水质也不太符合现代要求,但还是能够满足当时村里人饮用的。村里又在主要街道上铺设了水管,安装了几处取水点,以方便村民就近取水。前几天,就这眼机井现在的使用状况,我微信咨询了南胡村的书记栗贵川,他告诉我,现在国家对农村饮用水的标准提高了很多,老杨树下的那眼机井显然就不能再用作饮用水的水源了,但是它依然在发挥着巨大的作用——灌溉农田。


五十年过去了,一个村里土法上马修建的一项小小的水利工程,依然还在使用,就单单从一点上来看,那个年代的南胡大队领导还是很有远见卓识的。这不能不让现在很多很多的豆腐渣工程的创造者汗颜!


老杨树作证!


关于故乡的那四棵古树,关于古树下的许多沧桑,我只是记下了我所经历的一些点点滴滴,相信更多的都已淹没在浩渺的历史的烟云之中,无迹可寻了!我能做的,也就是尽自己最大的力量,去打捞那一串串遗失的繁星或者贝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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