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欧洲
品饮通渭罐罐茶
◎常国兵
在
童年记忆中,水烟和“罐罐茶”是通渭人日常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必需品。由于兰州产水烟,甘肃人就有吸水烟的习惯,当然,用铜质水烟瓶吸烟的不仅是甘肃人,上海人亦有用铜质水烟瓶吸水烟的习惯,四川人也吸水烟,但烟瓶系用竹料而作。然而,社会的发展往往会影响人们的生活习惯,甚至会改变人们的生活方式。根据观察,由于香烟大量充斥了社会,现时用水烟瓶吸烟的甘肃人已经很少,在上海恐怕要绝迹了。在中东的许多阿拉伯国家,也有吸水烟的习惯;他们的水烟瓶样式独特,盛水的器皿为透明的圆型玻璃罐,玻璃罐上方用一个约长一米的软体管相连,软体管顶头为一个铜质吸嘴。每当有亲朋好友来访,主人除准备咖啡和油炸饼(味道极甜)外,还用水烟招待来宾。
说到茶,在中国,所有人将茶称之为“国饮”,这充分说明国人饮茶很普及。至于茶的品种,计有绿茶、红茶、黑茶、白茶、花茶、云茶、太平猴魁、西湖龙井、太湖碧螺春、黄山毛峰、信阳毛尖、四川蒙顶、庐山云雾、六安瓜片、君山银针,等等,全国不下几十种。我们完全可以肯定地说中国是世界茶叶的生产大国之一。当然,从世界范围看,生产茶叶的国家也不少,如亚洲的印度、斯里兰卡、土耳其,东南亚的越南、柬埔寨,老挝、印度尼西亚,东北亚的日本和韩国,西亚的伊朗。欧洲的俄罗斯、格鲁吉亚;非洲的肯尼亚、刚果、布隆迪;北美的墨西哥,秘鲁;南美的阿根廷、巴西。根据统计,全世界大约有五十多个茶叶生产国。
在中国,饮茶的方式多种多样,无论福建人饮乌龙茶,还是云南人饮普洱茶,仅其茶具就让人眼花缭乱,如果我们普通的通渭人在这么多茶具面前喝一顿茶,真不知该怎么“物峦”(操作)了,可人家操作起来,轻车熟路,沏、洗、煮、斟一气呵成,没有几分钟,一杯香茶就会递到你手中。通渭及周边县盛行“罐罐茶”,始于何时,无从考证,但这种饮茶习俗的地域并不广,在省会兰州则流行饮“三炮台”( 采用上等的菊花、绿茶、福建桂圆、新疆葡萄干、甘肃临泽小枣、荔枝干、优质冰糖为佐料配制而成)。六十年代在部队服役时,一位陕西武功县的老兵得知我是甘肃人,就说起了一件让他始终无法解答的趣事。大概是六十年代初,经常有甘肃“麦客”到他们家乡来帮助麦收,这些人本分、老实、勤恳,从不提过分要求,只要管吃饱就心满意足了。只是在午饭后,要求给他们打些甜水,然后从“护肚”(他说甘肃人叫“肚肚儿”)内掏出一种叫“区区罐”的陶罐和破报纸包着的茶叶,用自带的打火石点燃麦秆因陋就简地喝起茶来,他想这些人喝茶就是为了提神解乏。他不解的是大人干吗要穿“护肚”呢?因为在陕西,为避免着凉,只有婴幼儿才穿“护肚”。其二,喝茶为什么不用大缸子(即搪瓷)煮呢,如此即省事又喝的多。我对他的问题作了如下解答:穿“肚肚儿”,是因为我们家乡贫困,一般农村人无像样的衣物,外出远门穿“肚肚儿”即可起到护胃避免着凉,又可装些日常用品,实为一举二得。至于用“区区罐”煮茶,其秘密是只有“区区罐”才能熬出茶的醇香。他表示对我的答复很满意。
通渭人祖祖辈辈饮“罐罐茶”,可谁也说不清始于何时。只记得童年时,无论晴天、雨天,也不管春夏秋冬,每天晌午时,爷爷就会准备好火盆、铁制火筷、泉水及硬材,拿出小瓷盅和“区区罐”(即腹部有小把的陶罐,也叫兰州罐),烟熏火燎地开始一天的“必修课”。那个年代,遇到风调雨顺时,喝茶会有馍馍吃,但在“三年自然灾害时期”,喝茶想吃馍馍则是天方夜谭。进入八十年代以来,随着经济的发展,家乡人的生活逐步改善,虽然“罐罐茶”依旧,但“手段”可以说鸟枪换炮了,由于用电普及,人们不再为了喝“罐罐茶”被烟熏火燎地煎熬,而是改用电炉子,即快又干净;喝茶人不仅是纯男爷们,而是男女齐上阵,喝茶不再为吃不到馍犯愁,还有不少人吃油饼、点心、蛋糕、饼干;同时,人们对茶叶品质的要求不断攀升,茶叶不再“单枪匹马”几叶清茶,讲究的人还要加“佐料”,如冰糖、枸杞、菊花、大枣、桂圆等;喝茶时的话题不再是由于家境贫寒而吐苦水,而是天南地北、国家事、国际时事等无所不及。仅从新中国成立的历史看,通渭“罐罐茶”一路走来,折射出国家令人喜欣的发展,同时也从一个侧面见证了通渭人生活的巨变,那就是芝麻开花节节高。
孩提时,曾偷喝过爷爷的茶水,感觉极苦,心想他为什么要喝苦茶呢?有钱还不如买“洋糖“(水果糖)吃,但同时对喝茶心存神秘感。自打成年后,才逐渐对喝茶有了新的感悟。我喝茶比较晚,始于八十年代。九十年代在比利时工作时,曾从家乡专门买了云南茶带到使馆饮用,但那时条件有限,不可能在办公室煮“罐罐茶”,所以,每天上班前,先在宿舍将茶煮好,装入大玻璃瓶带到办公室饮用。本世纪初在驻法国大使馆工作时,仍沿用这种办法饮茶,但这时茶瘾明显加重,所以凡外出时就带上玻璃茶杯,不时饮用。
2005年国庆节放假期间,曾陪孩子去巴黎郊区的“迪士尼乐园”游玩,园内游客很多,发现从身旁经过的游客对我随手携带的茶杯很感兴趣,有的还专门跑过来仔细观看,有的游客指着茶杯互相交头接耳议论起来。总之,我的茶杯吸引了众人的目光。不多时我们乘游览车去看几个景点,座在我身后的几个游客迫不及待问我:“先生,请问你拿的是什么?”我答;“沏的茶”。有几个游客听我的答复表示明白了,但有几个游客不以为然,但从他们的面目表情看,似乎还不太相信。在使馆工作期间,每当节假日偶尔外出休闲,也要带上茶杯,到了目的地或高速路临时停车场,下车拿起茶杯喝几口,提提神歇歇脚,但凡看见的当地人都会投来惊异的眼光,对此我早已习以为常。中国人将茶称之为“国饮”,在家煮着喝,外出带上泡好的茶杯,边走边饮,走到哪饮到哪。开会时,主席台上的领导一到,就有服务员给他们倒茶,过几分钟又要蓄茶,台下的参会人员拿自带的茶杯边听边饮。会议结束开始讨论了,还是这个饮茶程序,这样的场景在中国比比皆是。但在欧洲,如果出现这样的场景,那可成了“东洋景”。
欧洲人习惯喝咖啡,早上上班至九点或十点时,大家聚在一起喝咖啡,午餐后也要来一杯。也有人会来一杯茶,但他们一般都喝袋茶,就是欧洲普遍流行的英国产“立顿茶Lipton”,操作很简单,把袋茶放入茶杯,倒上开水,用小汤匙搅拌一下即可饮用。“立顿茶”起先以红茶为主,现在也开始有绿茶和茉莉花茶品种,也许是制作过于精细,我们中国人喝起来,毫无茶香而言。欧洲人喝茶很简单,所以对我们外出拿茶杯显得大惊小怪也在所难免。
根据记载,欧洲的英国最早与中国作茶叶贸易,始于十八世纪,起先饮茶从王室贵族兴起,以后才逐渐普及至普通民众,那时欧洲人称来自中国的茶叶为“东方树叶”。时至今日,英国仍是欧洲消费茶大国,欧洲其他国家也逐渐时兴饮茶,但品种单调,在欧洲远未形成茶文化,其普及率与中国不是一个档次,与世界其他国家亦有差距。南美的阿根廷是著名的茶叶消费国,在这个远离中国的国度,都会看到这样的场景,不管走到哪,无论在公园、机场、公交车、学校还是办公场所,总会有阿根廷人一手握着插有吸管的葫芦杯,一手抱着保温壶,旁若无人地边蓄边饮,更令人惊奇的是,当你打听此为何物时,他会热情地递过茶杯,邀你尝一口,这就是称之为“国茶”的“马黛茶”。阿根廷人喜欢一起喝马黛茶公用一个杯子和吸管,这如同阿根廷男人间行贴面礼一样让人难以适应,这被认为是主人热情好客的表示,现在马黛茶成为阿根廷人的全民饮料,品质差别也不像中国茶叶那么明显,价格亦很便宜。
另外,与中国一衣带水的日本也时兴饮茶,但饮茶的氛围大有不同,中国人饮茶很随意,而日本人饮茶却要“摆姿势”,据说那还是继承中国唐朝的传统,时至今日,只要说起唐朝,日本人就会佩服地不知自我。1996年夏季的一个周末,日本使馆武官外園一郎(回国后曾任日本航空自卫队幕僚长)和夫人妙子邀请我们去他家做客。首先妙子让我们欣赏了她的书法,而后特意向我表演了所谓的日本茶道。按照日本人的习俗,开始“摆姿势”,妙子跪在地毯上,同时请我也跪在她对面,她拿出一个瓷茶碗,打开茶桶,用小汤勺舀出茶叶放入碗中,而后将电暖壶的开水倒入碗中,再用一个小刷子在碗里搅拌几下,最后低下头,恭恭敬敬地双手举起茶碗递给我,并说“请品尝”!我很礼貌地用双手接过茶碗,还客气地连声说道:“多谢,多谢”!随之慢慢地品尝起来,作为客人,我言不由衷地说:“感谢您们给我品尝日本茶道的机会,真好喝”!这时外園一郎举起像机按下了快门。当妙子刚才正规地摆着姿势准备沏茶时,我发现茶桶里装的并不是茶叶,而是研磨得很细的茶粉,泡在碗里的茶水泛起鲜绿色,啜入口中,只有单调的苦茶味,毫无醇香之气。这时我想,所谓的日本茶倒像一碗苦荞面汤,还居然说是继承唐朝的传统,难道唐朝的老祖宗会端着瓷碗喝这样的苦水?没有几天,外園一郎寄来了一封信,信中写道;“很高兴我们一起度过了一个愉快的周末”,信中还附有他给我照的相片,我夫人拿着照片说:“你自己看看,这表情太痛苦了吧”,我说:“灌了我一肚子苦水,能不痛苦吗”。
从2012年下半年开始,我这个耳顺之年的通渭人再次来到法国,但这时已不再去大使馆工作了,而是在一家中资酒庄主持行政管理,其实这样的机会使我回归了“老路”,从事地道的农民工作。这家中资酒庄地处法国西南部著名的波尔多葡萄酒产区,这里风景优美,蓝天白云,一眼望去绿油葱葱,与我们家乡通渭的景色差别甚大。当了农民,开始过上了休闲生活,可以自由自在地喝起通渭“罐罐茶”了。去酒庄前,我带全了喝“罐罐茶”的行头,如云南茶、煮茶用的小电炉和玻璃小茶罐等,这些家当全部购自通渭,目的就是想让“通渭味道”在异国他乡陪伴我。每天早餐后,回到办公室,进行每天的“必修课”,总体感觉痛饮一罐通渭“罐罐茶”,令人心旷神怡,过两天吃顿浆水面,心想不管走到那,咋照样能享受到有滋有味的通渭人生活。
当酒庄工人第一次看到我喝罐罐茶时,同样表现出惊异的神情,因为熟悉,工人迪迪埃带着不解的疑问与我开始了一段对话;
迪迪埃问:“常先生,您这是干什么”?
我答:“煮茶喝”。
迪问:“您们中国人都这么喝茶吗?”
我答:“茶为国饮,所以我们中国人都喝茶,但流行这么个喝法的只有我的家乡通渭县及附近的几个县,地域不大”。
迪问:“这是什么茶?”
我答:“罐罐茶”。
迪问:“罐罐茶是你们家乡的特产吗?年产量有多少?”
我答:“我们家乡不产茶,罐罐茶,是指煮茶的方式,你现在看到的这个煮茶的玻璃罐,以前是一种陶瓷罐,体积与它差不多,形状略有不同,随着时代的变迁,已遭淘汰,那个陶瓷罐叫区区罐”。
迪问:“为什么不用机器而用这么个小罐煮茶呢?”
我答:“罐罐茶的精髓就是罐罐,若用机器煮的话,那就应该叫机器茶。”
迪问:“既然区区罐被淘汰了,是否将来随着时代的发展,罐罐茶也会被淘汰呢?”
我答:“罐罐茶千百年来陪伴着我们的祖祖辈辈一路走来,说明它有强大的生命力,也形成了家乡独特的茶文化。这就像法国的美食文化一样,你们喜欢食奶酪、蜗牛、牡蛎和饮葡萄酒,不会随着科技的发展而抛弃自己的美食文化,同样我们也不会抛弃罐罐茶”。
迪问:“您们祖祖辈辈喝罐罐茶,它有什么独特的功效吗?”
我答:“我们喝罐罐茶如同你们欧洲人喝咖啡一样,简单地说是提神解乏,但罐罐茶的历史比咖啡的历史悠久得多。罐罐茶比咖啡更有益身体健康 ,除有提神功效外,还有明目、促进血夜循环、保护心脏、帮助消化等功效。所以,我在国外工作几十年,坚持喝茶,从不喝咖啡,因为根据科学研究,咖啡对心有损伤作用。”
他说:“啊,我明白了,看来这罐罐茶还真是好饮料。”
自从到酒庄工作后,为了拉近与工人的感情和实时交流葡萄园的工作情况,我每天工间休息时给他们煮咖啡喝。他们看到我喝罐罐茶后便提出也想品尝一下,我欣然答应,喝了几次以后,他们表示茶的味道不错,能否一天喝咖啡,隔天喝茶,我满口答应。但从2015年开始,他们“得寸进尺”地提出,以后天天喝茶,再不喝咖啡了。我有条件地答应了其要求,即我们人多,用罐罐煮茶虽好喝,但时间不允许,所以,只能用茶壶泡茶供大家饮用,他们表示只要能喝上茶就行。
夏季七、八月间,工人按惯例开始为期一个月的休假,过了两个星期,工人迪迪埃给我来电话说他要上班,另两个星期的假到年底时再补,我不解地问为什么?他说,九月中旬可能就要采收葡萄,想提前把酿酒库的准备工作做好,以免届时忙乱耽搁收成。我想这家伙一心想着工作,表现不错,便答应那就来吧。第二天迪迪埃高高兴兴地上班啦,工休时我照例让他来喝茶,走进办公室,他笑眯眯地说:“酒库的工作确实需要提前准备,但是,还有一事使我不得不来”。我问:“还有什么那么重要的事非来不可呢”?他指着桌子上已沏好的茶说:“跟你喝茶喝习惯了,现在一天不喝感觉浑身不舒服,心里蛮着急”。我想这家伙已有茶瘾了,在对饮闲谈时,他特别感触到,通过喝茶,对中国的人文有了初步了解,虽然中法两国相距遥远,但两国都有悠久的历史和灿烂的文明,为丰富世界文明作出了贡献,希望在有生之年能去中国亲眼看看。
对此,我特别强调,在中国两千八百多个县中,我的家乡通渭县有深厚的耕读文化,独具无二。从经济上说,通渭是个贫困县,但从文化而言,通渭却是个有名的大县。千百年来流传着一句谚语,有“家中无字画,不是通渭人”的说法。通渭虽属穷乡僻壤,但传统文化的积淀却根深蒂固,现在通渭书画界涌现出一批卓有成就的人才,我国文化部曾授予其“中国书画艺术之乡”的殊荣。通渭县已发展成为中国著名的书画集散地,书画交易量越来越大,在全国书画界的影响力也在不断提升。
被尊为日本茶道鼻祖的千利休禅师说道:“须知茶道之本,不过是烧水点茶”。喝什么茶并不重要,适合自己的茶才是好茶。每个茶人心中都有一方净土,可容花木,可纳雅音。可以说,饮茶,就是品味一种文化。上了年岁,人们总会自然回忆过去。无论以前在我国驻外大使馆工作,还是近几年在国外生活,时时刻刻都不忘家乡这个根。在北京时总认为自己是甘肃人,到国外感觉自己是中国人,但心中最值得怀念的还是通渭的山山水水。故此,每天喝喝“罐罐茶”,过几天吃顿“浆水面”,用这种最原始的方式,在异国他乡怀念家乡故土的山川河流,思念亲朋好友,祝福家乡更加美好,遥祝家乡人生活越过越好。
作者与法国前总统拉法兰先生
作者简介
常国兵,男,通渭常河人,1968年应征入伍,1974年北京大学西语系毕业。历任中国驻刚果(布)使馆武官秘书,中国驻比利时使馆副武官、代理武官,中国驻刚果(金)使馆武官,中国驻法国使馆陆军武官等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