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杰桢||读书心得

文摘   2024-06-05 20:43   甘肃  


读书心得


郭杰桢







有的人不识字,但他(她)聪慧、善良、通透,综合素质是很高的。


识了字,能读懂许多经典著作,对我来说,这是一件重要的事,也是一件幸运的事。


多年来,我偶尔去外地旅行过,但绝大部分时间生活在一个叫四罗坪咀下的小村庄。我的生活轨迹简单而清晰。天蒙蒙亮,我从家中出发,往北走,翻过一座山梁步行去学校,有三千多米的路程,得走四十分钟;傍晚,我又从学校步行回家。回家的路上,我有时会在衣袋里放一张纸片,上面或者是《诗经》的某一首,或者是《道德经》的某一章,我边走边背诵。路边的景色单调,但我永不觉得厌倦。


生活是清贫的,我唯一的一点财富就是这些年买来的两千多本书。家里不大的两间屋子,到处堆放着书。我看书比较随意,比较杂。买的书也杂,但仍以文学类书籍为主,并且是常见书,说起书名和作者大家都知道的那种。


下面我举两个例子,来谈谈我的阅读心得。第一个例子是古代文学方面的,第二个例子是当代诗歌方面的。




悲伤着你的悲伤


苏轼的《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大家都熟悉。


江城子

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


十年生死两茫茫 。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


这首词最容易误读的地方,是结尾“料得”这几句。大多数人认为,词中除了一半句是站在妻子王弗的角度来写,绝大部分句子都是作者写自身的感受和感情。


其实,词中有好多句子是从两个人的角度出发,写两个人的感受,或者说更偏向于写亡妻的感受。作者因亡妻的悲伤而悲伤,因亡妻的遗憾而遗憾。


“不思量,自难忘”是两个人阴阳相隔相互难忘。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作者的凄苦之情无处诉说,相对来说,亡妻更为孤单和凄凉,所以,这句更多的是写亡妻的处境和感受。


“纵使相逢应不识”是站在妻子的角度去写。因为后面有“尘满面,鬓如霜”,不是“我”认不出妻子了,是十年来“我”衰老得太快,变化太大,妻子已认不出“我”了。


“料得”,是推测。“肠断处”有典故。唐代孟棨所著的《本事诗》一书中,写了幽州有一个已亡故的妇人,从墓中出来赠她丈夫一首诗,其中两句是“欲知断肠处,明月照孤坟”,这里,断肠之人伤心欲绝之人指的是妇人,不是丈夫。


站在亡妻的角度去看待阴阳相隔,写妻子在另一个世界的孤独,写她对人间的眷恋,写她对亲人的思念,这更能打动读者,在境界上更深一个层次。


韩愈在其名作《祭十二郎文》中,也采用了类似的表达方式。


去年,孟东野往。吾书与汝曰:“吾年未四十,而视茫茫,而发苍苍,而齿牙动摇。念诸父与诸兄,皆康强而早世,如吾之衰者,其能久存乎?吾不可去,汝不肯来,恐旦暮死,而汝抱无涯之戚也。”


韩愈担心的不是自己留下遗憾,而是担心会给侄子韩老成留下无尽遗憾。


时时处处替对方着想,这才是真正的关心和深情。


这里,说几句题外话。在《祭十二郎文》中,我们看到了一位伟大的女性,这是人类历史画卷中,最为感人最可珍贵的一帧。长嫂如母,她把母爱给了自己的孩子,也给了这个年纪尚小的小叔子。这是无私的爱,人因此而显得高贵,人类因此而生生不息。



歌唱和倾听


第二个例子谈谈骆一禾的诗歌,也谈谈海子。


首先对骆一禾的《漫游时代》一诗作简单评析。


漫游时代



愿尽知世界

我只有扶额远游

对一生的虚掷无法考虑

故我离我远去

背着斧头:这开采工具的工具

提炼和拓展的工具

因我在漫游中不能避讳遗失或首恶

在血泊里我只是一道漫游的影子


我能,我做,我熔炼

这是我所行的

为我成为一个赤子

也是一个与我无关的人


漫游者深入麦浪

不可知的荫凉,我自身的影子

深入青花、盐的遗骨

王国和铜

在沉入浓荫的深夜里睡于杀气


而漫游者啊


骨髓为累累的青花和雨王所侵略

鲜红的花冠

这不问方向的天敌的花

葵花   母羊和时间

其大红、剧烈和披靡

引我尽知世界

祝我成为那与我无关的人、那赤子

使无人更显得华丽


                        1989.1.4


这首诗共5节。


第1节  法国诗人兰波有一句名言——“生活在别处”,对诗人来说,远游(漫游)是必要的,它不同于普通人的旅游,它是苦行,是践行,是追寻,是自我放逐,是修行,是回归,是安放。诗人终其一生在流浪,在寻找精神的家园,在寻找灵魂的归宿和栖息之所。


“斧头”是工具,背着斧头的是工匠。欧洲中世纪有游吟诗人(相当于流浪艺人)。后来,随着城市的兴起,出现了行会,诗人和艺术家最初只能加入手工业者行会。诗人们和那些拿着瓦刀、凿子、斧头的泥匠石匠是同一行会。


另外,石匠的开采、堆砌,和写诗的过程是有点相像的。因此,骆一禾和海子的诗中多次出现石匠。这里,也会让人联想到米开朗基罗。


诗人不仅要抛弃“旧我”——“遗失”,还做得更决绝,杀死旧我——“血泊”。


臧棣在《从摒弃趣味到狂喜之诗》(见《十月》杂志2024年第2期)一文中说:写于1986年的日记中,海子很真诚地阐明过他自己的诗学主张:“抒情就是血”。在当代诗学的逻辑中,引入“血”的概念,海子不是第一人,但绝对是最真诚的践行者。也是在这里,海子实际上区分了他自己和当时大多数诗人的审美分歧。在他看来,其他人信奉的现代主义诗学,依然停留在观念的层次。而他自己则奋力突围,将观念引向“实体”,探索诗的本体性和生命感觉的真实性关联。这关联的秘密节点,就是“抒情就是血”。


尼采说,人是应当被超越的。


他还说:“人是伸展在动物和超人之间的一根绳子。”“人之所以可爱乃是他是一种过渡和一种毁灭。”


提到漫游,让我们想到被放逐的屈原和但丁,想到颠沛流离的杜甫,想到笑傲江湖的李白,想到用脚步丈量大地的惠特曼,想到在西伯利亚服苦役十年的陀思妥耶夫斯基,想到具有传奇人生的兰波、拜伦、荷尔德林、叶赛宁、三毛……


尼采在《查拉斯图拉如是说》的开头写道:当查拉斯图拉三十岁的时候,他离开他的家和他所住的湖边,到山里去。在那里,他自得和孤独,十年不倦。但最后他的心情变了——一天早晨,他与紫色的曙光一同醒来……


在山中隐居十年,查拉斯图拉得到了蜕变和重生。


海子说:“在夜色中/我有三次受难:流浪、爱情、生存/我有三种幸福:诗歌、王位、太阳”


台湾作家三毛有这样一段话:常常我跟自己说,到底远方是什么东西,最渴望的东西就是自由,很远很远的一种像空气一样的自由。在那个时候开始,我发觉,我一点一点脱去了束缚我生命的一切不需要的东西。在那个时候,海角天涯,只要我心里想到我就可以去。


第2节  诗人表达的是:自己通过熔炼,得到蜕变和新生,成为赤子。这个过程具有彻底性,“赤子”是全新的人生境界,完全与旧我脱离关系。


本人在拙著《脐》93页写道:有许多诗人及思想家认为人至高的精神境界当如同婴孩的天真纯朴状态。《道德经》中说:“专气致柔,能婴儿乎?”(十章)“我独泊兮,其未兆,如婴儿之未孩。”(二十章)“知其雄,守其雌,为天下谿;为天下谿,常德不离,复归于婴儿。”(二十八章)“含德之厚,比于赤子。”(五十五章)


尼采在《查拉斯图拉如是说》中写道:“我向你们说精神的三种变形:怎样精神变为一匹骆驼,骆驼变为一头狮子,最后狮子变为一个赤子。”“赤子是纯洁和无怀,是一个新的起始,一个游戏,一个自转的轮,一个初始的运动,一个神圣的肯定。”


海子和骆一禾的境界已接近于赤子。


第3节   诗人漫游在大地之上,他的熔炼,是通过植物、泥土的安抚,通过传统文化的淬火,彻底地和旧我告别,得到精神层面的升华、复活。


骆一禾受斯宾格勒的《西方的没落》和汤因比的《历史研究》这两本书的影响较大,所以,他关注的不仅是个人的新生,他更关注的是民族文化的复兴和新生。他站的高度和看的广度,比我们想象的更高更远。


第5节   前文中已出现“血泊”“遗骨”“杀气”,这里又出现“骨髓”,都是毫不留情杀死旧我的意思。


“天敌的花”,这鲜红的花朵是从旧我的肉体上长出来的,诗人把旧我看作挑战的对象,看作“天敌”。


“葵花”就是向日葵,它与太阳,与生命的热烈有关;“母羊”与孕育,与新生有关。


这一场与旧我的战斗,必然是“剧烈”的,诗人自信一定会取得胜利,让旧我应声倒下——“披靡”。


这就是一位八十年代的、世纪末的年轻诗人的诗歌抱负、人生抱负,那种毅然决然的姿态,那种想超越平凡的理想主义,那种“长子”的责任感和使命感,那种盗火者的牺牲精神,都让人感慨,让人肃然起敬。


其次,说一下骆一禾和海子这两位诗人的异同处。


(一) 相同、相似之处


1.都是北京大学79级学生,只不过海子是法律系,骆一禾是中文系。


2.知识面宽,视野开阔,阅读速度快,领悟能力强。


3.有透过现象看清本质的能力,可以直击事物的核心。


4.在写作主题、题材、方式、意象等方面有相同、相似之处,都喜欢写长诗,有共同的诗歌理想和抱负。


5.诗歌中有启示和预言的成分(这是天才现象的体现),比如他们的诗中有对自己死亡的预言。


海子在组诗《给母亲》中写道:“山坡上伏着安静的儿子/就像山腰安静的水/流着天空”


再看海子另一首诗:


莫扎特在《安魂曲》中说



我所能看见的妇女

水中的妇女

请在麦地之中

清理好我的骨头

如一束芦花的骨头

把它装在琴箱里带回


我所能看见的

洁净的妇女,河流

上的妇女

请把手伸到麦地之中


当我没有希望

坐在一束麦子上回家

请整理好我那零乱的骨头

放入那暗红色的小木柜,带回它

像带回你们富裕的嫁妆


在长诗《传说》中,海子写道“村庄啊,我悲欢离合的小河/现在我要睡了,睡了/把你们的墓地和膝盖给我/那些喂养我的粘土/在我的脸上开满了花朵”“今天生出三只连体动物/在天之翅/在水之灵/在地之根”有人说,后面这句预言了顾城、戈麦以及海子本人的死亡。


海子去世后,骆一禾写了《灿烂平息》这首诗:


灿烂平息



这一年春天的雷暴

不会将我们轻轻放过

天堂四周万物生长,天堂也在生长

松林茂密

生长密不可分

留下天堂,秋天清杀,今年让庄稼挥霍在土地



我不收割



留下天堂,身临其境

秋天歌唱,满脸是家乡灯火:

这一年春天的雷暴不会将我们轻轻放过


(二)两人的差异


1.家庭背景;成长环境


2.性格


3.相互间的付出


骆一禾是发现者、倾听者、阐释者。


4.写作风格


海子有炽热的激情,有诡谲的意象,语言上更纯净和纯粹,显示出高密度和大质量,像是天外陨石。骆一禾显得平缓、宽博、从容。如果说海子像狂野奔放的刚果河的话,骆一禾就像长江,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


作者简介





郭杰桢,男。通渭县榜罗镇人,教师。著有笔记文学《脐》(中国文联出版社2013年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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