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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的老玉米
老玉米,农村长大的朋友们都很熟悉。玉米髙粱曾是当年陪伴我们走过最困难时期的患难知己。小米豆类作物产量低,六七十年代的山西农村,饭碗中见一根白面面条是很奢侈的事情。于是,老玉米红髙粱就成了看着厌,离不了,有时还到了得不到,吃不饱的地步。小时候看着厌,是因为满地庄稼,数它们个子高,一根玉米杆,有孩子们两倍髙,红髙粱中的"大丁香",既能磨面做杂粮主食,同时,它的穗子脱粒后做笤帚很好,现在一把要十几到二十多元。现在山西农村也绝少见了。小孩儿不懂事,饿归饿,收种季节很犯愁的是苦力活儿,本来吃不饱,更别说吃好了。人工劈玉米,钎髙梁穗就是个苦差事。一担玉米棒一两佰斤,一个大梱髙梁穗,我们叫稻(tao)粟刷子,也有六十斤左右。往回扛或是担,是很是费力气的,姊妹们多又都小,大一点的大哥二哥就吃苦罢,没吃的时候是大人们的考虑的事情,反正收割过来的时候就愁人的不行。剥玉米,刷稻粟都是很烦人的活计,当时高级社的农活儿多,爸爸是医生,我们家必须完成分配的公共活儿,计够工分才能领到口粮。上学回来就去赚工分,有时干到十来点,瞌睡,又被粮食壳子和作物芒絮刺得眼疼…肚子里又咕噜噜咕噜噜的饿着,农村那些苦活儿脏活儿想起来就累爬了…
那时除了稀有的几辆运输,和耕地的拖拉机,其余都是手工,割玉米杆,稻粟杆很发愁。大部分拉回去要作为牲口的饲料,一开始手工切饲料,用铡刀,和包文正用的那龙头虎头狗头铡差不多,只是简单了些。没有了什么头,剩在地里的玉米茬子,稻粟茬子是人们家冬天取暖做饭的主要柴火之一,有的地方叫"茭脖"。挖菱脖也很累啊,常常挥舞镢头,手上的水泡磨破了又磨起来,放假了,一天一担茬子必须要砍回去。不然就没脸吃饭了。光烧炭是烧不起的,山西产煤,家家用煤,大队统一供应,一冬天就几百斤哪够烧?
这些事儿堆积脑海里,对玉米稻粟的印象特别"不好"。上了大学,放假回去几天赶快脱身,玉米,稻粟两样形象成了农村穷苦的象征了。这两种作物,除了点种锄锏省工,产粮髙外,没人待见的,对了,还有一样是吃嫩玉米还值得回味,剩下的尽是愁,尽管来说人们要将他浑身利用的一点也不剩,就这,也没有人待见。长那么髙锄一次草热死人,还落一身芒屑,大热天钻脖子里很"咬"人的。一株玉米,噢,我们那儿也叫一朴(pe)玉稻粟,能挂好几穗玉米棒子,细细端详很象怀孕了的妇女,只是多怀了几个孕,东一棒锤西一棒锤的。拔穗的时候很漂亮的,头顶开花就象少妇扎起了辫子,绿袍阔袖,青丝冒油,丰满敦实,倒是颇有健硕的风韵,待果实熟了时,嫩丝黑焦,叶枯花残,玉米棒子劈了以后,更是临风瑟瑟,变得披头散发,枯瘦如柴,本来它也就是将填入火坑的毛柴了。只是那桔杆上和竹子一般,节节笔直,残留下些许养分,虽枯骨嶙峋,但桔杆有的很甜的,小时候能顶甘蔗嚼,士话叫囔甜甜。也许就凭这最后的油水,仍旧支撑着它日益枯蒿的身板,仿佛用最后的力气还在瞭望着乡村的人们,不舍离去,直到最后被砍削,吸干,倒下,连茭脖也要刨回去,霜雪随风…烣飞烟灭…
这就是我们认识的老玉米,它的本来颜色就两种,黄色和白色。味道吃了几十年,起除也不觉得怎么好吃,现在可不一样了,怎么吃也没有儿时的玉米的醇厚的味觉。小时候偷吃玉米,豆子是常事,说是去割猪草了,小伙伴找点干柴毛叶,偷几穗嫩玉米或豆子,钻在水渠渠或墓旮旯,用洋炔灯点出,架起火来,噼噼啪啪一阵火爆之后,便灰头黑脸地吃了起来,偷吃总香的。这些事儿都是八九岁以后了。
八九岁之前,我是很有一段"霸王式"幸福时光的,吃玉米的瘾也是那会儿留下的。在奶妈家,一家人宠爱着,即便是我的三个弟弟,他们亲生的孩子也得让我三分。据我亲生母亲讲,我的这位奶妈一开始是不愿意奶我的,喜欢奶一个姑娘,将来好来走,当看见我饿得连哭也哭不上来的时候,奶妈同意了,一奶就是七年。不过只给了半年多的奶子钱。后来奶妈奶的我亲了,说俺白奶总行吧,于是就好象奶妈一家前世该下我债似的,白吃白喝,还得拣最好的。记得房子背后是村里的水库,最多也就是一洼很大的水,一家子仅养活的四五只鸭子下的蛋是我每天的最爱。直到七岁时和亲妈亲爸开始有了来往。隔一段时间,爸爸过来接回去住几天,再回这边来。上了学的时候,住在奶妈家就是不愿意回去。爸爸忙,于是就爷爷拄着拐杖送我回去,七八里路,一边走一边哭,走到半路上R往回来了。爷爷也哭了,怎地,他们受(不待见,不公正对待)俺孩儿呃?我说没有,就是不愿意回去。奶爹送我得一路背着我,有一次冬天,送到平遥北官地村,已经到家了,但就是不让奶爹走,答应买一支水笔就不跟奶爹回介休了,结果买了三支笔也还是奶爹把我背了回去,一路上我爬在奶爹背上,我一直看着他呵气冻结在胡子上的冰霜子茬子,奶爹不时回头也疼爱地又无可奈何地看着我,一阵子苦笑…最心疼的画面是,当我回去上了学,一段时间见不着我的奶妈,饭也没顾上吃,大夏天跑到我亲妈家村里,找到邻居家打听我的情况,问讯她的孩子是否受制…介休孔家堡成了我魂牵梦绕永远割舍不下的地方。按说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东西,只是惦记着奶我亲我也惦记着我的三位亲人。经常梦见他们,就是不说话,哭着就醒了。奶妈家有一段吃顿饱饭也成问题了,我上初中下学后就跑来吃饭,吃了半肚子汤和菜,髙粱面擦圪斗也见不到几根,奶爹叮嘱我回去别和你爸爸你妈说,我默默答应了,心中明白奶爹怕丢人。就是这样的家我一生难忘,难忘奶爹奶妈一辈子没见他们穿过一件好衣裳。但偶尔碗里有块炒菜的煎肉,也要挑出来给了我和弟弟们吃。看看这照片,临走的时候,他们也没件象样子衣服。奶妈得了癌症走的,期间在我工作的祁县住了二十六天,算是和弟弟们分担尽了些孝心。她至死也不知道自己得的什么病,奶妈每每问起我这肝炎怎么就老治不好,我们都含混应付过去。现在一切都模糊不清了,清楚的几个场景就是奶妈在一大家子中辛苦操劳,记得我最小的时候,奶妈和外婆给我做布鞋,三鼻子鞋,简直是艺术品。每天要给爷爷做好饭送到另一个院子,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到七三年爷爷去世早一天,我被接到孔家堡见了爷爷最后一面,我已经十三岁了,能给爷爷擦把鼻涕,爷爷亲我,他是清末的穷秀才,见我从小写的字好就打心底高兴,临终放不下我,那天见我一面后晚上就去世了。我印象中奶妈照料一家人的生活起居,从来没和爷爷奶奶红过脸。奶妈一生中没见过她穿花色衣服,黑白灰,对襟襟衣服最多,补了又补的衣服是经常的状态,累了就喝颗去痛片,奶妈临走了,叮嘱两个儿子说元生没娶媳妇,这处新院子虽然是你哥俩盖起来的,妈做主给元生成家用吧,你们还得帮他把家成了。不久奶妈癌症转移,以至到大脑不清,离开了我们。我这个干儿子只是回来送了送终。陶渊明说,"亲戚或余悲,他人也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亲人的死,现在想来,悲从心起,仅此而已。受苦受累的奶妈奶爹爷爷…安息吧,过去的苦你们替我们吃了,现在的生活无论多么的美好,可还是忘不了奶妈半夜起来给我拌的鸡蛋拌汤,记得煮得很香的老玉米。
煮老玉米棒子,是能吃出花样来的,奶妈家家境并不很好,因为是农民家庭,吃玉米,除了磨粗面,硌窝窝头之外,熬小米粥里边囫囵煮,或开成半颗粒状,顶小米熬粥,都很好,叫玉稻粟释释饭。最喜欢吃的是煮嫩玉茭了。上好的嫩玉茭,不太老不太嫩。地里长至五到七成时,煮着吃最好。吃之前要花样,要奶爹给我把玉米籽剥成一连串下来,五连到七八连,脱离玉米棒时的籽儿,粘在一起,再一粒粒往嘴里塞,有时在玉米棒上掰出各种图形,和小伙伴们炫耀一番。一人扛着一穗玉米,比一比,吃一吃,就是最奢侈的童年趣事儿。回想起来,那种自然香甜可口的味道,不腻不俗,饴韧朵颐的感觉,不是什么水果味玉米什么改良品种能比拟的。老玉米的香,那种口味现在很难吃到了。
家乡的老玉米,就是家乡的味道,奶妈奶爹,还有我的奶爷爷,奶奶…他们已经走了好多年了,总是要时不时的记起他们来。按照现在大城市人的时尚,出身书香门第或有"李刚"老爸的人,才敢显摆出来。但我们这一代人是不讲究这些的。毎每走在路上,偶尔看到一片玉米地,或青或衰,总有没完没了的感慨。风雨中飘摇,枯叶零落的玉米田里,愰若有父辈的身影。
年愈花甲,再没有了小时候幼稚的感觉,那些玉米田里立着的桔杆,枯了燥了,为什么那么让人隐隐心痛,想起了奶爹奶妈的模样,喉咙里有些不舒服。我们现在虽然可以司机驱驰,也可神游天下,但而总觉得那份归属之心无处安放。多少年来忘不了煤油灯下,妈妈的针线声,界门墩儿乡亲们的家常话,老咸菜大碗茶,还有最想吃的家乡的老玉米。
奶弟家二小子也结婚了,除了表示祝贺外,要他今年多嫩些的留些老玉米给寄到北京来。剥成颗粒冷冻起来,熬粥时放一把,孩子们超喜欢吃,顺便要他把爷爷和爹妈的照片一并发过来,看着这些,我很满足,也很茫然,不知儿女孙甥们,能否吃出这老玉米里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