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藏》“精华编”部类主编访谈:董平先生

职场   文化   2024-10-28 15:00   北京  

北京大学《儒藏》编纂与研究中心



《儒藏》“精华编”部类主编访谈:董平先生



采访人:
董老师,谢谢您接受我们的采访。您是《儒藏》“精华编”的部类主编之一,在《儒藏》工程中发挥了重要作用,我们想知道您当时是怎么参加到这项工程中来的,有没有什么可以分享的故事?
董平:
回忆起过去的事情,可能原因是多种多样的。我最早了解的实际上是老汤先生,就是汤一介先生的父亲汤用彤。因为我在念书的时侯就读过汤用彤先生的《汉魏两晋南北朝佛教史》和《隋唐佛教史》,对汤用彤先生的学问非常佩服。后来我读书知道了汤一介。我最早读到汤一介先生的文章是《中国传统哲学中的真善美》,这是一篇非常了不起的文章。我当时对汤一介先生是非常佩服的。再后来,可能跟我读的专业有一定的关系。因为我本科念的是中文系,硕士念的是古籍研究所,就是说古籍整理和校点原本就是我们当时的功课之一,只是后来我从事了中国哲学史的研究,或者说中国哲学的研究,由于各种各样的机缘,结识了汤一介先生。
我记得刚开始做《儒藏》工程的时候,汤一介先生跟我讲这个事情,我一方面非常高兴,也感到非常荣幸,因为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在汤先生直接的领导、主导、教导之下来从事《儒藏》的工作,作为晚辈,作为学生,我感到是非常荣幸的一件事情。我的工作主要是做明朝比较多,所以汤先生让我做明代集部的主编,这表明汤先生是知人善用的,他了解你的学术特点,然后委派你从事相应的工作。我拿到汤先生定的那些书目,我也尽己所能,组织我的工作团队,尽可能地按照汤先生要求的时间去完成任务,我自己也承担了一些校点工作,印象当中我点过的集子,包括曹端、王阳明、湛甘泉等人。
我猜想汤先生对我的工作还是比较满意的。借这个机会,我也在此表达对汤先生的怀念。汤先生尽管文章写的洋洋洒洒,但他说话不是特别洋洋洒洒,相对来说还是比较木讷的,他的那种诚恳,那种认真,那种为了学术事业自我牺牲的精神,真的令我非常感动,真的很怀念汤先生!
采访人:
汤先生的人格魅力,我们作为工作人员,也是特别有感受,都特别怀念汤先生。第二个问题,您刚才也谈到,就是组织校点者团队,把握校点工作的进程和质量,这方面您遇到过哪些困难,是怎样克服的?
董平:
不能说没有困难,但我所负责的这一部分内容总体上是比较顺畅的。原因我想有几点。首先就是汤先生给我们指定了校点的底本,他选择的本子非常好。另一方面,我也从汤先生那里学到了一些,就是要找到合适的人,我负责的部分,找到的人都还比较不错的。也有部分是我的学生,学生的好处是,我可以随时跟他交流,随时指出他的问题,可以随时批评。当然我个人也还是比较努力的,交上来的稿子大多数我是看过的,有些地方我也改。总体上我能够按照汤先生的要求,在要求的时间之内完成任务。个别的免不了会拖,但完成相对是顺畅的。
标点的事情的确也没有办法,就像古人说的“诗无达诂”,同样一句话的确可以有不同的断句方法,我们一方面尊重点校者,另外一方面我在审稿过程中觉得有一些需要讨论的话题,我会找作者来进行商讨,最后达成一致。通过这样一些方法保证了我们稿子在确保质量的前提下,尽可能地按时完成任务。
采访人:
现在《儒藏》“精华编”国内部分的书稿,历时20年已经全部出版。您作为这项工程的重要参与者之一,是如何评价这项工程的质量和意义的?
董平:
我个人觉得这是一个中国学术史的创举。汤先生提《儒藏》是最早的。他着手编这个“精华编”,启动也是最早的。当年我们在北京开会,我还记得汤先生讲的意思蛮明确,中国文化整体上从古到今的传统都讲儒释道,可是有《佛藏》,有《道藏》,就没有《儒藏》,这不仅和儒学、儒家在中国文化的历史地位不符合,也和儒家文献的积累及其历史传承的实际面貌不符。所以编《儒藏》是一件非常紧迫的事情。汤先生后来还讲过,《儒藏》总体是要分两步走,先是做“精华编”,接着做“大全本”,原来就有这个计划。这是第一个我想讲的,就是《儒藏》不只是仅仅编个书,出版了一大堆书,实际上在某种意义上它改变了中国自古以来的文献整体的结构,通过这样的一种形式,重新突出、彰显了儒家在整个中国文化结构当中主导性的地位和作用。汤先生在这点上我觉得贡献是很大的,一个观念的提出很不容易!
第二点,就是从文献整理本身来讲,“精华编”全部是校点的,重新排版,更符合我们现代人的阅读习惯,所以在文献的利用上,它有独特的便利之处,也体现了汤先生当年一种独特的学术见解。重新校点可能带来一些所谓的错误,比如说错别字是有可能的,标点的错误更是有可能的,但是总体上讲,我觉得它提高了文献的利用价值,并且使文献真正发挥了历史文献的宣传作用,流传更广,研究更广,意义的阐释也更深广。这是我想说的《儒藏》“精华编”很重要的两个方面的作用。
采访人:
您平时用我们出的《儒藏》的这些书吗,您觉得质量还行吗?
董平:
用过的,总体上我觉得还是好的。尽管我说过个别的地方,断句等等不一定完全没有问题,个别地方由于电脑排版,造成一种新的讹误,字形上的讹误,这也不是能完全排除的。但是整体上,不只是书非常美观,上下两栏,印刷很漂亮,而且汤先生当时选的版本是好的,全国那么多单位,各位朋友的努力,质量基本是可靠的,我觉得这个基本判断要有。
采访人:
对于今后《儒藏》全本的编纂,您有什么建议吗?
董平:
我们要把汤先生关于《儒藏》的整体设想完全的体现出来,也为中国古典文献,尤其是儒家儒学文献的汇集,最后做一个总结性的工作。汤先生原来就是这么计划的,现在各方面的条件可能更好。我同时建议,把新出土文献考虑在里面,与儒家有关的,我们的文字学家们也已经识读、基本公认的这些文献,这也体现我们这个时代一个特别的方面。有些东西朱熹没看到,结果我们看到了。我曾经有一个可能会引起人们争议的观点,我们现在往往把出土文献发布出来了,学者们就说改写了什么史,比如说改写了儒学史。我说新出土文献未必能改写儒学史,为什么呢?儒学史是已经在那里的,那些竹简从它埋进地里的那一天开始,它就没有在这个世界上传播过,他没有进入思想史,所以严格讲它还不是思想史文本,只是一种文物。但是它出土了,现代学者首要的任务就是要把这个文物转变为文献,转变为思想史文本,让他重新进入思想史,这才是它真正的意义和价值。对我们后代的人回过头去,更加完整的理解,完整的了解,完整的阐释,提供另外一个方面的资源,这个是可以的。也由于这个缘故,我说这些新出土文献,编全本的时候要收进去。希望北大《儒藏》编纂中心的工作能够稳步推进,这是一项很重要的反映特定时代文献面貌的工作。
采访人:
刚才听您讲,其实您原来也是古籍整理专业出身的,然后您又去做思想史、哲学史的研究,您是属于那种复合型的学者,可能对两边都很了解。《儒藏》它有很多哲学上的意义,但是具体做起来又是一个古籍整理的基础性的工作。就您的专业角度和长期的治学经验看来,您对现在我们国内古籍整理的队伍和水平有什么看法?我们这种基础性的古籍整理工作,对于传统文化的传承发展有什么价值和意义?
董平:
第一个问题,我觉得现在比过去总体上要好。因为现在的信息传播非常便捷,现在年轻人比我读书的时候眼界更宽,相互之间接触更多。老师也一样。所以以前讲不同专业有所谓的专业壁垒,甚至老死不相往来的那种情况,现在基本上不存在。比如说我们搞文学的、搞历史的、哲学的,甚至哲学里面不同门类和文学的不同门类,相互之间可以探讨问题。
古籍整理看起来好像就是一个断句、标点、加注释诸如此类的工作,但它实际上是一项综合性的技能。这项工作背后支撑它的不只是训诂学的知识,也不只是经典的知识,很可能还有佛教的知识、儒家思想的知识、理学的知识等等。某些地方的标点,某个字可以上,可以下,要看它在整个文本里的意思。不要轻视标点的工作,也不要把这件事情看作是个很简单的工作。现在的计算机技术在一定的意义上可以完成这项工作,实际上不只是语法问题,我相信一定是背后给计算机喂了大量的语料,大量思想史的语料、文学史的语料、历史学的语料等等。只不过计算机的运算速度很快,它在瞬间可以出来。人脑可能没计算机那么快,但标点、断句、理解,这本身就是一项非常综合的工作,你综合性的知识越丰富,越充实越好。我也经常跟学生们说,一边做一边学,“学而时习之”,来不断地提高自己。我也相信现在如果再去做全本的校点,从学术交往、信息交往的实际情况来看,应该比过去更好。
另外一个方面,从研究的角度,也许是受了我现在学科的一种影响,我总觉得过去通常意义上讲的经学研究方法,尤其是所谓的小学,文字、音韵、训诂等等,不管你采取什么手段和方法,最后总应该归结到义理的理解和阐释,实现意义的重构、价值的创新,这才是我们研究的目的。事有古今,理无古今。我们今天所面对的世界,孔夫子做梦都做不到,但是并不见得我们今天日常生活当中所彰显的理,就一定能超越孔夫子。研究总是需要材料,我们文本提供得越丰富,越多,我们能够整合的资源就多,能够转换出来的价值和意义也就更加丰富和充沛。《儒藏》好像只是一个整理的工作,但是因为断了句,有了标点,断句标点实际上也就是一种阐释。这里是逗号,还是句号,是问号,还是叹号,我经常还有疑问,跟别人讨论。所以标点本身在现代的学术意义上来讲,它实际上就是一种解释工作,只不过它通过标点、通过断句来反映而已。
采访人:
好的,谢谢董老师。

(董平先生,浙江大学中国思想文化研究所所长、教授,《儒藏》“精华编”集部明代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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