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中金石记】朱刚 | 寻迹罗岩
旅行
2024-12-03 07:02
浙江
罗岩山，一名萝岩山。南宋嘉泰《会稽志》载：“罗岩山，在县北七里。峨眉乡，在县东二十里，管里一：罗岩里。”按光绪《上虞县志校续》，则罗岩山在上虞旧治丰惠东北十里。其载：“丹崖翠壑，雄冠众山。西南山半镌‘罗岩’二篆字。巅有石眼，大旱泉不竭。东有赤石，状如妇女，好事者名之曰玉女峰。山绵亘十许里，冈峦环列，磴道盘空而上，险峻不容趾。”这座海拔三百多米的罗岩山，被誉为虞城之“岱宗”，吸引了众多古人登临于此。明人上虞谢肃、叶砥；余姚杨抚、陈有年等均有诗赋之。罗岩山，位于上虞旧治丰惠城以北，统名曰后山，以山在县后言也。其地所产之后山茶，俗称云雾茶，是为茶中佳品。2024年1月25日，吾携儿女初探罗岩。自驿亭方向驱车上山，直入清隐寺。该寺旧称清隐庵，建于元朝至正二十三年，僧德清自余姚来，观兹山奇遒，遂隐居之。旧有诚意伯刘基题书清隐庵匾额。明洪武十四年十月，革而新之。明嘉靖间，僧真济同徒如镜重修。清道光间，僧广慧重修，改额为寺。清咸丰间毁寺，俞廷伟、俞艺等重建。王振纲所编《虞志备稿》增纂：“山门左侧，向有地臼，穿石为之。相传山形如螺，诚意伯凿此以破之也，今已填塞，寺内有十潮神、桑神祠。”地志载，罗岩山曾祀桑九郡王，山中又有包孝妇墓。登至寺西之山巅，见有棋盘石一方，围棋棋谱尚可辨识，不知何年所留。清代上虞人王煦有《登萝岩山》诗言：“咄嗟不须时，酩酊聊假寐。梦听乔与松，围棋骋疆对。旁有采樵儿，柯烂犹佁儗。起视阒无人，一枰兀千载。”注云：“寺后有大石如砥，纹若棋枰，土人谓即仙人赌墅，呼为棋盘石。”则棋盘石刻，盖已古矣。此处伫立观景，悬崖如削，极目远处，曹江隐隐，烟云杳然，俯视则阡陌纵横，登高一呼，群山皆应。继寻山半所镌之“罗岩“二字，因无向导，加之往下道路崎岖难行，故不得见，暂且作罢。![]()
棋盘石
2024年11月30日，天气晴好，吾偕妻女再赴罗岩。上午9时，与上虞友人李奕烽及郑春芳夫妇从丰惠一侧登山，自地母寺开始攀援。至山脊再转向“石抽斗”方向，李兄前已两次到此踏勘，故在其引导下，行程较为顺利。中途山道崖壁间，见有楷书五言诗题一处，刻字较浅，局部有风化剥蚀，难以辨认。光绪《上虞县志校续》（卷四十·金石）对此曾有记载：“萝岩摩崖残字（无时代），新增，字凡四行，峭壁崭岩，莓苔久积，字多磨灭，不可全识，别有‘萝岩山书’四字独明，大俱寸许。”金石同好姜建清先生曾到此识读，大致不误。转录文字如下：![]()
明弘治苏奎诗刻
该诗乃明代上虞知县苏奎偕同乡官登罗岩时留题，描绘罗岩之行所见春日风景。苏奎，江苏常熟人，成化二十三年丁未科进士，弘治间任上虞知县。常熟地志记载：“少好学，授徒自给。举进士，授新建令。县隶省治，藩府诸司，督责丛委，奎治有余力，以最闻。历知清远、上虞。厌于吏务，解职归。治园居，广购书籍，掇其要略，荟粹成书几百卷，多杂闻旧事。”上虞县志所记“萝岩山书”误，据题刻是为“萝岩醉书”。据光绪《清远县志》（卷七·职官）记载，苏奎于弘治七年（1494）任清远知县，后有张璧（浙江鄞县人）于弘治十年（1497）继任其职，则苏奎概在此年转任上虞。又据光绪《上虞县志校续》（卷三·职官表），高安人陈祥于弘治十六年（1503）接替苏奎知上虞，则该年苏奎解职而归。苏奎在上虞任上约有六年之久。苏奎厌于吏务，出游县治之旁的罗岩山，并有诗题，自有因果。诗刻提及之潘孔修，即潘府。字孔修，号南山，上虞人。与苏奎一道，同为成化二十三年丁未科进士。累官至提学副使，终养不出。后以荐升太仆寺少卿，改太常寺，致仕。嘉靖五年六月癸酉卒。![]()
光绪《上虞县志校续》（金石）
余等六人继续前行，至罗岩主峰西南半山腰。此间有一处崖壁，俗称“石抽斗”，相传为仙人藏兵书宝剑处。清人上虞王振纲有《由蛇尾山登萝岩绝顶》云：石抽斗西侧摩崖，存四行十六个阴刻楷字，文曰：“洪武戊午冬，李成、俞禋、陈山、陈文、俞成、葛兴至此。屠弘、葛原保又至。”则该题名刻于明洪武十一年（1378）。光绪《上虞县志校续》（卷四十·金石）收录之，然“俞禋”误作“俞桎”。![]()
明洪武戊午题名
距此刻东约四米处，又有阴刻篆书“羅碞”二字，落款“俞禋”。清人王振纲《萝岩山石壁篆》咏此刻：“玉女峰头留古篆，篆文皱瘦结苔藓。试问昔年镌者谁，姓氏模糊已难辨。衰草漫山蚓结蛇，细丝挂树蚕成茧。半空刻画何玲珑，掩映杂花间深浅。奚必追寻清隐书，只此二字世已鲜。回头一笑天地宽，但听茅庵吠花犬。”![]()
篆书“羅碞”二字
以上洪武间题名人物之生平，多不可考。检索上虞县志及各姓宗谱资料，略有所得。上虞《陈氏西墙门支宗谱》载同名“陈山”者，乃花巷牌支第八世。《伯高公传》言：“公讳山，字伯高。洪武丙子（1396）徵士应举，授广东琼山知县。三年钦取,士民立碑云：恂恂似不能言，胸次堪罗星斗；望望若将有浼，节操可质鬼神。抑华崇实以褆躬，纬武经文以吁俊。历官三载，而门无私谒，即嚬笑未始假人。坐堂宣化，而法不旁挠，虽权豪亦皆敛迹。时巡抚移交文人名宦祠，县志有传。著有《欣木稿》。”光绪《上虞县志校续》（卷八）其传言：“陈山，字伯高。襟度潇洒，文彩焕然。洪武辛未（按旧作丙子，今据刘鹏《守拙编》序）与刘鹏、许昇同徵贤良，知广东琼山县。守法不阿，门无私谒，权豪敛迹。三年当升某官，为民构诬，执至京，法曹辨其枉，抵诬者罪，仍还任。（案见陈英撰序）以疾终于会同馆，赐棺，祀名宦。著有《欣木诗稿》，画亦清妙。（《正统志》兼《嘉庆志》，参各序文。）”按县志及相关序文，洪武辛未（1391）年，陈山以贤良徵，任广东琼县知县。王振纲《虞志备稿》引府志记载，其著作尚有《琼台稿》若干卷。题刻中“陈山”者，盖即此人。因题名不具字号，均难确考。题名中有“俞禋”者，王振纲《虞志备稿》作“俞尚禋”。备稿载：“萝岩山，西南山半镌萝岩二篆字。（俞廷飏案）西南山半有石壁立，俗名石抽斗，上有二大篆文，萝作罗，岩作嵓。旁有小字，勒洪武年号，有陈山、陈文、俞尚禋等题名。因石高山险，不得详辨，姑俟后之好古者。”据光绪《上虞县志校续》：“俞尚禋，字汉远。洪武壬子（1372）乡举，授本邑训导。崇文讲学，百废具举。迁江西布政司参议，廉介清直，人不敢干以私。精翰墨，且善丹青，间戏作枯木春草，自具天趣，绝无画家蹊径。”实际上，石刻题名是为“俞禋”，与“俞尚禋”或非一人。清光绪《上虞县志校续》有“清隐庵”条目载：“大使北溪俞公别墅，因卜葬俞大山，遂舍为庵，其子姓省墓息焉。”文中“北溪俞公”，即《虞东俞氏宗谱》所载之“左一公”：“添一公长子，讳汝霖，字君泽，号北溪。乡荐应辟，起为湖广儒学副提举，改擢淮东制置大使。配王氏，余姚进义校尉伯信公女；续韩氏，韩都尉公女；侧室陈氏。合葬县北萝岩山麓，俗名后山，今呼俞大山。坐子向午兼癸丁。”虞东俞氏先祖北溪公俞汝霖，葬于罗岩山麓，此为一族发祥之地，故土人别称此处为俞大山。《虞志备稿》“萝岩山”条目所案之“俞廷飏”，即虞东俞氏后裔，行槐一，邑庠生。罗岩题名中之“俞禋”、“俞成”二人，疑为虞东俞氏族人，然《虞东俞氏宗谱》未有记载，盖系明代早期世系缺失之故。![]()
罗岩山俞氏中兴祖葬地
另外附带一提的是，清人俞樾所撰《春在堂诗编》有《赠了缘》一诗。序云：“了缘者，平泉舅氏之旧仆张林也。余昔在京师，亦尝相从，后仍归舅氏，侍舅氏于上虞学舍者年余。忽一日辞去，入萝岩山居僧寺，长斋奉佛，俨然老僧，但未削发耳。闻余至上虞，因来余寓，年已六十六矣。抚今思昔，为之怅然，乃以诗赠之。了缘，其新更名也。”序中提及之“平泉舅氏”，即俞樾之舅姚平泉(1780-1860)，讳光晋，原名琨，更名庆宣，仁和临平镇人。道光乙酉（1825）举于乡，年四十六岁。晚岁选授上虞县教谕，年已七十余。其以经义训士，性和而介，虞人称之为“姚菩萨”。咸丰庚申(1860)，姚氏卒于任上，年八十一。葬上虞丰惠长者山，墓碑尚存。著有《瓶山草堂集》行世。俞樾诗云：“苎袍葛屦谁氏子，两鬓霜毛垂及耳。跫然曳踵登吾堂，姓名余亦几忘矣。徘徊认取旧时容，面目虽非音尚同。昔年鲫溜青衣仆，今日龙钟白发翁。廿载流光去如电，人间何事堪留恋？天上巢痕转瞬空，雪中爪印随时变。吾舅清闲老一氊，西州重过泪澘然。见说新阡将行草，那教旧仆不华颠。自言领略枯禅味，耐得僧厨蔬笋气。看破尘缘号了缘，本来无物原无累。萝岩山下少人行，一月飘然一入城，愧我俗缘殊未了，至今还是此浮生。”据此，俞曲园舅父姚平泉之仆张林，入罗岩山寺为僧，法号了缘。![]()
俞樾《赠了缘》诗
1929年4月6日《时报》刊登新闻：“（上虞）《萝岩山匪去复来》：今春本邑西乡绑案之多，为前所未有。距北门城五里许之萝岩山，前月底曾有绑匪十余人盘踞，迨军队往剿，闻风预遁。讵日前又有土匪三十余人，带妇人两名，复来盘踞。当时曾有一暗探上山侦查，行至半山，为匪逐下，一时谣言复炽，益以上月三十一日西门城黄锦川家发生绑案，故谈虎色变，愈形震动。现闻地方人士公请县府派大队围剿，并火毁萝岩山庙，以杜后患。”该年3月间，有绑匪盘踞罗岩，县府派兵围剿之，并将罗岩山庙毁之一炬，以绝后患。如今山巅又重建有清隐禅寺，以续香火矣。![]()
2024年11月30日探访罗岩合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