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写一部重磅好片:
《爆裂鼓手》
这部刚刚内地公映,选择去电影院再看一遍的外部原因当然有很多,奥斯卡五项提名,最终拿到最佳男配角奖和最佳剪辑,圣丹斯电影节、金球奖等数十个奖项都有其身影,大大小小的奖都拿了不少,豆瓣8.6。
加上其音乐片的属性,大银幕无疑会更直观地还原它的魅力。
而且据说这是这部电影最后一次上大银幕,错过了就不知道还能不能等到机会。
不过我想对不少人来说,看它也可能只需要一个理由,也是最重要的理由,就是「需要」它。
关于这片到底是励志还是反励志,里面的教育是不是可取,已经有过很多讨论和分析,但无论如何,影片里主角那种对于梦想,极致努力、极致渴望靠近的状态,就像一种精神热量,会在不同的阶段被需要,被拆解,借此重新思考现实和梦想的关系。
这篇就聊聊,当前阶段看这片时,一些被捕捉下来了的思索。
(解读包含剧透,建议先看片子再来看文)
一、人所能拥有的「幸福」
电影里的19岁少年安德鲁,因想要成为顶级爵士乐鼓手,接受了教学方法异于常人的导师弗莱彻的教导,并最终登上了纽约音乐厅的舞台。
故事里尽管有着很强的竞技概念,但实际上,观众是被模糊省略的,欢呼和掌声是没有的,肯定与否定只存在于弗莱彻一人之口。
所谓「赛场」的边际被缩减得无限小,也就无限接近于主观,很难认为具备世俗的权威性和参考意义。
里面唯一确定的,是安德鲁个人意志从弱到强的展现过程。
电影的开场由打鼓声起,音乐在前,人物在后,构图上人甚至比乐器更渺小。
面对弗莱彻,这一撕裂沉浸氛围的外在迫力,安德鲁也始终被动,将自己埋藏于对权威的仰视之下,不断说着“对不起”“抱歉”,被弗莱彻的话语节奏带着走。
而到了结尾,人与人乃至人与乐器的关系被调换了。
弗莱彻欺骗了安德鲁,他不得不面对全新的曲谱,丧失了表演出彩的可能性,但安德鲁没有就这样离开,而是强硬地给自己的表演找了一个机会,对一向先行发令的弗莱彻说“听我的指示”,权力位置发生了对调。
人的局部特写也远远多于乐器,不断给观众看安德鲁跟随鼓点律动的上半身,滴下汗来的耳朵,打鼓打到渗血的手指,人以及自身的感受超越了外物。
也是在这所谓热血的一段,你能发现音乐实际被剥离了其本身的客观定义,只追求血肉所能抵达的极限,只关乎人为了抵达目的,甘愿付出多大的努力和代价。
这便引出了关于「人」本身的精神探讨,作为一个普通人,对于所能拥有的最大化的幸福,究竟应该作怎样的判断,是“去探索和抵达自我渴望的极限”,还是“得到了最佳的成绩和荣誉”?
很显然,后者引入了世俗的价值评判,消解了人追求理想这一行动本身的意义,而前面已经说过了,电影对这些外在评判的做法是弱化。
安德鲁这个角色的设定也迁就着这一点,他一直自诩自己进入的是学校顶尖的乐团,但他的天赋从来都没有被正面肯定,先前的老师没有多欣赏他,赏识他的弗莱彻也并没有觉得他是唯一的或是最好的。
更多的时候都是安德鲁自己在争取,在选择弗莱彻所期待的那种极端的行进方向。
自始自终,他获得的只有弗莱彻偶然的认可,以及自我意志的逐渐明晰,从不跟家人交流,到会在饭桌上敢于反驳家人,提出自己的看法,内心梦想也开始外示于人,甚至盖过一切其它。
几乎可以肯定,导演所相信的「幸福」,是前者。
安德鲁的成就感来源,不在于依靠音乐获得世俗奖励,而在于被压抑的个人意志和潜能,借由音乐得到淋漓的抒发和呈现。
二、人与世界的关系
在这一过程里,安德鲁和弗莱彻的行为都趋于极端,尤其是弗莱彻的教育,他对于乐团成员的状态有着极其精细的把控,成员的能力高低也由他一人裁定,对安德鲁更是严苛。
他像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丛林符号,所有的感情和精力都献祭于他所认定的那种“最佳作品”,自己无法完成就培育别人完成,这里面自然运行着一种强权逻辑。
导演并没有对此加以肯定或否定,他只是如实呈现,还为此特地设定了权力下的两组对照人物,去给我们看他们的得与失。
安德鲁和肖恩选择自发延续献祭行为,也都得到了弗莱彻的认可,同时也认领了各自的后果。
身体及心理都造成过损伤,尤其肖恩留下过作品但早早去世的收梢,跟电影里频频提到的——早逝的查理·帕克(爵士史上最伟大的中音萨克斯风手),遥相呼应。
另一部分乐队成员被弗莱彻骂哭,被不由分说地替换,都选择默默接受,除了可能存在的心理阴影,则没有更多的所得和所失。
我们在这里不去探讨这种教育的好或坏,而想要讨论的是,弗莱彻所提供的这种趋于极端的鞭策动力,为什么可以让人去自发逼近能力的边界?这里面究竟存在什么诱人之处?
哲学家弗洛姆提出过一个观点,人都有跟世界建立联结的需求,实现这一点的途径有很多,其中有一组看似相反的途径,就是创造与毁灭。
人需要通过创造行为,去超越本身作为创造物的自我,而毁灭也是超越的形式,因为它也凌驾于生命之上,“毁灭性是创造性的替代品”。
安德鲁内心充斥着这样的矛盾选择,弗莱彻则可以视为这组选择的化身。
安德鲁想要创造,想要抵达能力的极限,通过艺术给所有人留下足够深的刻痕,因此需要得到同等强度的激励,不惜练习到受伤,接近自毁的程度。
我们该如何平衡精神需求与生命之间的关系?是像安德鲁所说的,宁愿早逝留名,也不愿籍籍无名活到九十岁,以此与世界完成形而上的联结,还是安德鲁家人说的,平平淡淡过完一生,被身边朋友记住就足够?
这些问题电影里没有答案,是主观的,也很可能是会随时间而变化的,但针对安德鲁的做法,导演至少给予了悲伤的肯定,他未必觉得这种选择正确,值得学习,可也不认为徒劳无功。
安德鲁为了最大程度地接近自己的理想,一路都在经历舍弃和失去,导演还特地让时间发挥了现实意义,安德鲁身边的人都与他渐行渐远,爱他的爸爸最终也未必理解他的选择,前女友表示交了新男友,他的演出也没出席。
他注定要独自承受追梦的决定之下,那些无常的部分。
但同时,安德鲁身上体现了一种不服从的能量。电影里几乎所有人的随波逐流,和安德鲁形成了对冲。
不服从身体限制,练习时会将打鼓打到出血的手置入冰杯,然后继续,出了车祸,满脸是血,也强撑上台。
不完全服从非理性权威弗莱彻。面对弗莱彻的名师身份和精神威逼,乐队成员基本都选择了听从,一切都以弗莱彻的需求为先,自己的位置也甘愿被替换。
但安德鲁没有,他将自己的渴望和需求置于首位,行为和言行都是如此,会持续练习和精进,记下了乐谱每一个小节,等待每一个可以当主力鼓手的契机,也敢于反驳弗莱彻的安排,只为坐上自认“属于自己”的位置。
不服从偶然和变数。车祸是偶然,弗莱彻故意让安德鲁在纽约音乐厅的舞台出丑,则是变数,安德鲁都没有被击退,不顾所有人目光,坚持做完了自己想做的事。
在他和他的梦想面前,似乎命运都不得已接受了靠边站。
当服从成为人之本能,不服从就会自发变得稀有。放在当下而言,这一点尤为确定,因为无数关于未来的想象,关于理想的信念,只会减少,很难变多。
对你我而言,像安德鲁那样撕裂血肉地让灵魂颤抖一次,或许是太难了,可如果能被安德鲁唤起一点勇气,在某个时刻逆流一次,那也同样是爆裂的声音一种吧。
这样的电影,我想也只有大银幕看,才能更清晰地被其中的能量所感染,所触动,与自己的所思所想,发生一次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