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这篇,算是前一阵我去乌镇参加乌镇戏剧节的一个小游记,也是对我非常喜欢的乌镇戏剧节的一次总结推荐。有朋友可能还记得,前一阵我给大家分享过这么一个小事情:我去采访张震的时候,给他分享了一个故事,是上个月我去看他演的话剧的时候发生的,大意是那天马上开始检票进场的时候,远处突然放起了烟花,所有人都停下来抬头看着烟花,包括工作人员,以至于检票晚开始了一分钟。我对他说,我觉得这很像舞台上发生的瞬间.....当时没有明写,但评论区很多朋友居然都猜出了,我说的那场张震的话剧在乌镇戏剧节。大家像有一种默契,都知道这个事情好像只会在乌镇发生,在那里发生才合理。那天其实我还有一个细节没写出来,开始检票之后,几个检票的工作人员之间还互相絮叨:还好是检票之前放的,要是开场后放要影响话剧了。这是我觉得最能够代表乌镇戏剧节的几件小事,不管是大家停下来看烟花的氛围,还是工作人员的认真,整个乌镇对戏的呵护,都成为了很多人记住这里的原因。今年是我第四年去乌镇戏剧节,我每次写乌镇戏剧节都会多一个视角——我是这里的生人。我和它生在同一个地方,乌镇在嘉兴,嘉兴也是我的故乡。可能是一种与有荣焉的感觉吧,以前和朋友介绍家乡我只能说皮革城,钱江潮之类的,现在我都说的是乌镇戏剧节听过吗?对,就是那里。我们这里人们以前都沿水而居,江南气很重,好像从上个世纪到现在都根植的是艺术和人文社科的土壤,出了不少像金庸,王国维,徐志摩,木心这样的文人,对我影响很大的史东山导演也是生在这里。不止是人,风土也是,乌镇本身就像是一个被精心设计过舞美的舞台,我记得小时候乌镇有一种很有意思的习俗,叫“走桥”,这其实是元宵节的一种习俗,但我们那里不叫元宵,叫“正月半”,“正月半,走十桥”说的是每年这一天入夜之后,乌镇人会结伴出游,途中要走十座桥,路线不可重复,“走十桥”就可以“去百病”。这多像话剧的人物走线啊,人们叽叽喳喳地走来走去,但不混乱,因为小桥流水的设计本身就让路线保持着一种秩序,你把眼睛聚焦在哪里,哪里就是一出戏。我相信乌镇戏剧节的设计者们,是捕捉到了这一点的,不然也不会在乌镇戏剧节里做这么多类似的设计——每一次去我都会在乌镇街头巷尾看到大量的巡游戏剧表演,这是一场没有边界的狂欢。踩着高跷的“巨人”,飞在天山的鱼群,角落里有人在表演木偶戏,河岸边有人在演短暂的小型的音乐剧,有现代的,有古典的,各种艺术装置也成为“没有演员”的话剧组成,22年我甚至看到有一个女孩在河面的漂浮气球上写“女书”。这些都是来自世界各地的小型剧团,虽然他们并不会成为很多观众来到这里的主要目的,但在我眼里他们是和那些大戏同等重要的存在,代表着乌镇戏剧节的独特性之一。还有乌镇对剧院的设计,乌镇有一个非常知名的剧场叫做水剧场,说是剧场,它其实是完全开放的,没有边界,连着一个小型的绿化公园,座位就放在扇形的草地上,不同季节去“观众席”的颜色会随着草地的季节性在黄绿之间切换。舞台就是乌镇的一片湖面,湖的那头有一座残破的石拱桥,我听说是保持原建的历史建筑,石拱桥连着一片明清时期的建筑群,最显眼的是中间的文昌阁,连带着上面的马头墙,观音兜,白莲古塔,一起成为舞台的一部分,它们都是每次有戏在这里上演时,可以被一起纳入舞美设计的重要元素。当然,这种“乌镇就是舞台”的感觉,也并不是一定需要到达某个建筑的,随便某个常见的转角巷弄就可以了。有个很好的例子,去年有一部环境戏剧叫《长巷》,是赖声川导演为乌镇而打造的新作品,舞台的一部分就在乌镇的一个巷弄里面,观众就可以站在乌镇的街边上看,跟着戏剧演员在乌镇穿来穿去。所以,也是因为以上这些,乌镇戏剧节落在这里我一点也不感到意外,只是觉得感激和欣慰,欣慰有人识得我们这片土地的美学,并且让它最大化地和世界见面。我第一年写乌镇的时候,用了一句话,说很欣喜于我的家乡成了中国的阿维尼翁。阿维尼翁戏剧节是世界上历史最悠久也最重量级的戏剧节,也是当代表演艺术界最重要的国际盛典之一,我那句话并不是在说乌镇已经有了和阿维尼翁并肩的等级体量,我是在强调一种对于我们本土文化环境而言的国际化和包容性。乌镇是目前国内大型文化节展里,鲜有的你能看到国际团队,国际作品比例会高于国内作品的一个。我拿今年的作品来举例,一共11个国内作品,13个国际作品。国际作品集合了当代多位戏剧大师,有戏剧人类学开拓者、欧丁剧团创始人尤金尼奥·巴尔巴,亚洲最具影响力的当代戏剧大师、SCOT剧团创始人铃木忠志,欧洲顶尖前卫戏剧导演、华沙新剧院创始人克日什托夫·瓦里科夫斯基,柯林国家剧院院长、当代法语戏剧舞台上最重要的剧作家兼导演之一瓦日迪·穆瓦德,戏剧大师耶日·格洛托夫斯基的关门弟子,汤姆斯·理查兹。我每年去看戏,也不会像平时去电影节那样要分国际单元和国内单元去分开看,分开评论,这里都是一体的。乌镇戏剧节像是一块文化飞地,它在短暂的一周里成为了各方文化的交融处,很多国内导演改编的蓝本,也都是世界上存在很久的名篇,有改书的,有改老话剧的。今年孟京辉导演改了贝克特的《等待戈多》,去年他改的是司汤达的《红与黑》,胡璇艺导演和睡不好戏剧工作室改了契科夫的《海鸥》,李鲁卡导演改了尤金奥尼尔的作品集合。甚至还有改我们这行的电影的,前年我最喜欢的作品之一就是国内的李建军导演改的法斯宾德的电影,《世界旦夕之间》。戏剧的力量在这片土地上,很难得的从小众艺术变成了一种相对宏观的吸纳视角,让乌镇和乌镇戏剧节在举办期间有了世界窗口的意义。当然,在戏外,乌镇也随时在显现着这种包容性和国际化。有一年我在乌镇做过一次语音的直播,那天晚上看完最后一场话剧出来已经是九点多了,要穿过乌镇去另一头的酒店,这个点的乌镇没有白天那么热闹了,游客少了很多,只剩下一些还在店里吃宵夜的,沿街的人群剩下的都是挂着证件的工作人员,各国的戏剧主创,还有和我一样拿着戏票的观众。我突发奇想发起了一场直播,只有声音,我也不说话,只是给我的读者们听一听此刻的乌镇,我绕来绕去穿行在古镇里,各种国家的语言都在进入我的耳机里,英语和我家乡的吴侬软语混杂在一起,有欧洲的戏剧人正在乌镇街边本地人的菜馆里试图理解“白水鱼”是什么,这形成了一种跨越文化的安宁,这是属于乌镇的包容性。就像乌镇戏剧节的发起人之一陈向宏,今年在采访里说的,他觉得乌镇最美好的一个时刻,是乌镇戏剧节期间,每天热闹过后,在夜色中,老街又还原了安静。这种静谧变成了“冷冷清清的风风火火”,此时我们的内心还澎湃着白天戏剧艺术,带给我们的丰富,小镇则留给了我们绝美的咀嚼空间。这种咀嚼空间,让乌镇戏剧节正在美好未来的试验场展示地。这种人人带有包容性,人人拥有共情,人人拥抱美学的美好未来,可能在我们的日常还很难实现,但乌镇就是有这个效果,这里不“激烈”,这里虽然也有观点,也有碰撞,但因为这里是戏剧的现场,所以对于结果和过程都不强调现实性。戏剧的假定性在这里被利用到极致——大家都知道这里的安宁是暂时的,但大家愿意来,愿意相信。我记得今年对几位戏剧节发起人的采访里有一个问题,在逆境或者低迷中,我们为什么还需要戏剧和艺术?孟京辉说,生存维度是一个吃喝拉撒睡、权力之争、为了追寻什么东西而活的维度,但是一个维度还不够,另外一个维度就是艺术的维度。这说的就是乌镇戏剧节能激发的那种大家对于生活另一面的假定性,也是一种生活方式的选择,在这里你不管是已经被上班折磨了很久的打工人,还是茫然的学生,乌镇和戏剧的这种假定性魔力都能把你抽离出来,让你短暂地换个方式活着。这里几乎是公认的高质量戏剧诞生地,而且非常稳定,每年都有爆款出现。我说几个大家比较熟悉的,13年冠军是陈明昊的《巴巴妈妈》,对,就是《漫长的季节》里的陈明昊,还有现在已经成为戏剧中生代里扛鼎的演员,吴彼,也是从青赛里夺冠出来的。前几年因为综艺走红的戏剧人刘添祺,当年也凭借《鸡兔同笼》夺冠才被看见。也是因为这种稳定的高质量,青赛的票每年都是一瞬间被抢空,总决赛现场无票捡漏的队伍能从天亮开始排,一直排到乌镇的河边站不下人。我忘了第几届开始,主办方为了满足大家的需求,在剧场外面放了投影,让进不来的观众通过直播看戏。每年所有戏里,只有青年竞演的场地是固定的,叫蚌湾剧场,是一个很小的剧院,可能因为它坐落在乌镇的西市河边,在还没去过之前,我一直以为蚌湾的名字来自于我们水乡特有的那种河道蚌类,我们方言叫“蚌kuo”,小时候在类似乌镇的这种河道里到处可见。但真的坐进去了之后,才突然意识到了这个剧院名字更有意思的一个地方——整个剧场就像一个蚌壳,是一个扇形,最前端是一个小型的舞台,那是青年戏剧人竞演的地方,但如果你把它代入真实的蚌壳里,那个位置也是产生珍珠的地方。就像创始人黄磊有一年在给青赛的手写信里写的:最初的最初,乌镇戏剧节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念头时,青年就已经是这个节的主人公,一切的缘起与目标皆是为了青年们。青年就是珍珠,黄磊他们也确实做到了,我去看过一次总决赛,那次的主题是:火车票,世界名画,马。他和赖声川是评委,待了全程。我进场的时候黄磊就在门口迎所有观众,同时维持秩序,温和地让场内的观众多挤挤靠近一点,空出更多的座位能让更多人进来。等座位全部坐满之后,他还要上台开场,用孟京辉的手机表演手机掉在地上声音有多大,有多影响戏剧人的表演,强调观演的文明。这后来也成了每年戏剧节青年竞演单元的“保留节目”,他们不遗余力身体力行地去告诉你如何维护剧场氛围、尊重青年戏剧人。
蚌湾也没有什么所谓的评委席,他们几个和何炅他们就和观众坐在一样的位置上,整个蚌湾的氛围,都很一致地留给台上的“珍珠”去耀眼,可能也是因为这种呵护,我见过的从青赛出来的戏剧人都看不到疲倦,在戏剧中好像有着不竭的创作力。写到这里已经快4000字了,对于一篇推荐来说,其实已经有点啰嗦了。但我还是希望大家知道这还不止是乌镇和乌镇戏剧节的全部,也不是乌镇戏剧节的终点,今年他们的主题是如磐,寓意“精神如炬,信念如磐”,在最后一天闭幕的时候,官宣了明年的主题叫“扶摇”,扶摇而上的扶摇。音乐/
配图/《乌镇戏剧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