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前面
今晚想聊聊《再见爱人4》这档综艺节目的里里外外。
原本是想和大家聊节目本身,毕竟很少有一档国产综艺,敢去把最私密最复杂的亲密关系解剖开来,放大给公众看。而且每季分数也不低,第四季目前还高达8.2。
但它实在太火了,火的不是节目内容如何,而是针对节目嘉宾形成了大规模的审判,一个是#黄圣依,一个是#麦琳,尤其是后者几乎成了广场上的靶心。
它就像一面镜子一样,让里外的瑕疵、羞耻、矛盾形成微妙的镜像映照。
这已经不是一档节目的传播事件了,而是一种实际存在的社会现象,里面还藏着太多不太对劲的地方。
所以今晚这篇文,更想借这档节目,聊聊一些个人观察和想法。
不针对节目里的任何一个人,也不是为谁辩护,只是把TA抽离出来作为共性范例,和大家讨论一下背后藏起来的某些问题。
正文
一.
被审判的麦琳,“麦琳”的“处境”
节目更新到现在,网上的骂声几乎已经集火于麦琳。连麦琳的社交账号评论区里也是大规模的讨伐,还有完全出于人身攻击的暴力与恶意。
但还是决定从麦琳聊起,也不是想要解释什么,只是发现如今围绕麦琳所发生的一切,很鲜明地凸显了她所经历的某些“女性困境”,以及印证了很典型的“女性处境”。
要聊清楚这个问题,还是得回到节目本身,回到被审判的麦琳。
其实节目刚播出不久,大部分网友都没有骂她,还因为她的外形和高情绪,夸她可爱、阳光,要李行亮好好珍惜她,显得还蛮有观众缘的。
但到了后面,整个舆论就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彻底颠倒,逐渐扩展成如今从内到外的指摘和批评。
大概从哪里开始呢?
也就是三对嘉宾在晚上聊天时,麦琳被问到这段感情结束之后会不会对下一段仍有期待,麦琳当时的回答是:
“这辈子除了他,不会有更爱的人了,因为已经用掉我所有的力气了,还有我所有的爱了。”
而李行亮当即反应非常微妙,挑了挑眉毛,双眼看着地面来回晃动,很难用简单的感动、意外或难受来形容。
此时,弹幕里开始出现和之前完全不一样的声音——“这就不对了”“太窒息了”。
再往后,就是大家看到的,李行亮说麦琳过日子过于节俭,干涉他的创作,家里麦琳管账,他也不知道自己有多少钱。
而麦琳这边讲得更多的是她对于李行亮、家庭和孩子付出,对于被证明、被重视、被爱的需求,具体化成了很多琐碎的事情,比如多次看见别人老公给老婆买衣服,自己有些嫉妒;抱怨他折腾到上海买青团,自己吃到的第一口还不是最爱的口味。
对于麦琳的讨伐就越发激烈了,说她给的爱太满太畸形;骂她虚荣、攀比、拧巴,既要又要。
这种讨伐就像滚雪球一样,逐渐变成一场浩大的谩骂,连之前还有好感的外形、性格,都成为被攻击的对象。
麦琳,成了最该骂,也是最好骂的那个人。
当然,她在这段关系里并不是没有问题,但比起争执麦琳该不该骂这个问题,我觉得更重要的是透过麦琳这个范本,看见无数个“麦琳们”正在面临的困境。
也许麦琳发散痛苦的方式显得偏颇,但麦琳的痛苦和挣扎是真实的。
我们可以把她的痛苦一点一点拆开来看。
里面涉及的一个重要问题,是身份转换过程中的矛盾与迷失。
她的确会抱怨,在结婚之前,除了李行亮她也有别的选择;她可以自己去工作,有自己的事业;因为照顾家庭而逐渐走样的身体。她也会时不时纠结,自己是不是该去读书,但又犹豫这个选择要如何与照顾家庭达成平衡。
她的痛苦生长于从女孩,变成妻子,变成母亲的社会身份转变过程中,充斥着太多无法回答的为什么。
另一个是自我价值的空洞,加上其他价值的裹挟。
观察室嘉宾聊到她目前的角色很像古早婚姻模式中的一方,将自我价值建立在丈夫一方,而丈夫是她唯一的反馈对象。在她的世界里,不是你我的区分,而是让渡我后所成全的我们。
但是这套模式对她的要求,与她的个人需求、个体价值又时不时在打架,争斗。被传统“家庭主妇”价值所裹挟,加上自我赋值的空缺,所造成的无法落地的失重感,让她像溺水一样想抓住某个东西。但这个问题又是外界所解决不了的,久而久之就成了一种困局。
以及她所呈现出来的,还有一种自我保护式的内耗。
这一部分内耗,出于她想要又觉得自己不该要不配要的矛盾,最后选择以自我攻击、自我批判的方式来实现自己的安心和妥协。
比如她会有自我贬损的言行。三位女嘉宾在房车里聊天时,麦琳被问到为什么平时不怎么化妆还要买这么多化妆品,她的回答是觉得自己不好看,化妆才好看。
这些只是麦琳的痛苦吗?
这些作为女性被框入特定性别文化,特定社会结构,特定婚姻制度后的问题,不是你我都在经历的困境吗?
在麦琳背后,或许并不是一个个体问题,更多的应该是一种共同的处境。
而症结的处方,也不在于一份工作、一个学历、一个口号,更应该是让她和她们能够拥有自我,并且足以自信、足以强大到不在意任何外界声音、不在意任何预设的社会环境。
二.
被呼唤的“金丝雀”,遁形的“笼”
在把黄圣依称为金丝雀,呼唤她觉醒和逃离的声音底下,其实也有对她的揣测和批评。
这些骂声大概有两种,一种是骂她傻白甜,说她是被娇生惯养的公主,不会识别,不懂拒绝,活该跳进火坑。另一种是揣测她的精明,觉得她在反利用杨子,下一盘更大的棋。
比起这些外界言论,我觉得更值得关注和讨论的,是黄圣依在节目里展现出来的状态。
一个是到目前为止,一直持续的无力感。
她和丈夫杨子在一起的大多时候,都是一种不交流不说话的疲惫状态,就是听他讲。甚至是杨子说她是白痴,小屁孩,没有任何价值时,她也不反驳。只有旁人问及她的想法时,她才会说:
“反驳更花力气,比说好更容易”。
一个是她被采访时,把自己觉得某些不太对劲的地方袒露出来。
比如她讲到自己参加节目的本意就是想改变现在越来越自洽的局面,去听自己的声音。还有她也意识到不能把自己的钱全部放在杨子那里。
而且网上也有不少评论,拿黄圣依和葛夕作为案例对比,谈女性主体意识的觉醒过程。
前者是主体意识开始觉醒,意识到当前这种囚笼困局;而后者是主体意识已经觉醒,提出并且坚持想要离婚,认为刘爽就不应该窝在家里软饭硬吃。
无论是黄圣依还是葛夕,也不管她们是否怀有其他的目,当她们以这样的方式、这样的状态出现在节目里,向公众向大部分女性群体,说出她们的困惑、不满、不甘,哪怕是小小的不对劲,就够以成为一种范例,成为光谱上的一颗星星,去点亮某一个她的某一个人生时刻。
无论如何,这都是一件好事。
她们的,就是女性的,社会的。
但与此同时,也出现了一个非常吊诡的现象——
金丝雀得到了关注,而制造金丝雀的捆绑者却消失遁形,在注意力转移中得以庇护和撤离。
节目刚播不久,观众的讨伐对象其实是杨子。
他普通又自负,以自我为中心,毫无负担指使别人,向摄影师发出“你姓什么”的压迫性指令。在两性关系里,通过矮化与物化对方来强化自我价值,也不参与家庭事务。
并对以上所有问题不自知。
到了后面,原本针对杨子的声音减弱了,更多成了对黄圣依的期待,以及对麦琳的审判。
甚至弹幕里还出现了对杨子的“宽恕”与合理化,说他可爱,老顽童,如果不是套在两性关系里去看,也会喜欢杨子。
可能有网友会反驳说,杨子是纯粹的恶人,所以已经没有讨论的必要了。
但我反而觉得这才是真正可怕的地方。
因为杨子的问题,不是简单的两性问题,也不仅仅是一个油腻中年男拒绝进入生活B面的问题,而是他代表着,一个高权者对于另一个弱者的控制和捆绑,而这本质是一种阶级关系,权力问题。
金丝雀破笼的关键,不在于“金丝雀”,而在于“笼”。
“觉醒”也不过是其中一条路径,要拔除的根,是背后那套运作机制,是可以轻松运筹还能轻易隐形的“那只手”。
三.
在婚姻的背后
写到这里,这篇文其实已经很长了,但还是想抛开所有的争执和谩骂,回到“再见爱人”这个话题本身。
前面聊了这么多,相信大家也能从网上看到,围绕这样一档婚姻节目,一些两性话题,现实中被围剿被讨论最多的,其实还是女性。
婚姻问题,原本是两性问题,却因为本该参与却隐藏起来的男性,变成了一种看似只关于女性的问题。
女性仍然或主动或被动地担负着更多的婚姻责任与家庭责任。
黄圣依对杨子的诉求是回归家庭,充当好父亲的角色;麦琳的议程排序首位是家庭;即使是以大女主形象示众的葛夕,她仍然是承担更多家庭劳务的那一方,诉求是希望刘爽可以振作起来。
而且伴随女性因婚姻而发生的身份标签变化,无论是她选择离开市场回归家庭,还是穿梭在市场和家庭之中,她身上的枷锁都会更多,还要面临自我价值实现的需求、平等化的性别观念的博弈过程。
女性,面临着更多的苦难,经历更多的情绪,残酷地拥有了更多的经验,而更残忍的是,还要为此招致更多的审视和非议。
接着,不妨再问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会出现婚姻矛盾,为什么婚姻会结束?
还是以三组嘉宾为例。
黄圣依和杨子之间如老板和员工的雇佣关系,葛夕和刘爽同屋不同频,还有麦琳和李行亮,仍然深爱对方,但经过恋爱进入婚姻阶段之后,并没有去触及对方所处的,那个已经发生天翻地覆改变的世界。
婚姻关系,和经济、市场、文化、社会捆绑在一起,但核心还是“亲密关系”在作以支撑,也就是张泉灵老师所比喻的那兜底的10%。
这份“亲密”,不是爱或不爱,也不是爱多爱少,而是双方还愿意进入彼此的世界,彼此分担,发生灵魂共振。
在婚姻关系里,所分担的要更多,也更重。
比如家务,育儿,柴米油盐以及精打细算的过程与结果。而矛盾和危机的出现,就在于其中一方拒绝进入或逃避这另一面的生活,而将另一方留置在这个原本需要共同参与的领域,切断了这种亲密关系。
所以,导致“再见爱人”这一结果的,并不是一方的觉醒,而是另一方的傲慢、逃避、缺位,或局限于性别身份的不知与不解。
这也是女性主义要讨论的事情,它关乎性别的不平等,关乎社会的结构性问题。
在这个结构框架下,两性都在受害,也都在受苦,只是程度不一样而已,以及有的在持续消耗,有的在得以补偿。
音乐/
配图/《再见爱人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