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活着永远都无法“做好所有准备”

文摘   2024-09-24 09:02   上海  


你觉得在人类经历死亡这件事上,最难的是什么?
是接受死亡是一个自然规律?接受死亡的发生?

我们一直在谈“接受死亡”,人类在死亡这件事上,好像“接受死亡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成了一个终极命题,就像小时候我们觉得“考上大学”是人的终极目标,但真正考上大学之后才发现,大学之前的问题比起人生来说简直“这算什么事儿”,只要人活着,我们将面临的人生功课数不胜数。

们期待着社会福利到达完全不用考虑生存就好像是理想社会了,发达国家的抑郁症很多,为什么?社会什么都有了,个人没有价值了,人生没有意思了,所以他大部分朋友都基本上都在海外生活。——“什么都有”好似是一个人生终极追求,可真有了,人的内在又会失衡,什么是终极?哪有什么终极?活着呗,遇到什么经历什么,能行就行,不能行下次再行。

“接受死亡”也必然不会是死亡的终极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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努力从来都不是为了万无一失


我的助理她跟随我学习有六七年了,她最初找我的时候目的很明确:她妈妈刚确诊癌症,当时还在早期,她还有时间学习和努力,她希望通过学习可以在妈妈离开的时候以最正确的、最体面的、最舒适的、彼此最没有遗憾的方式面对死亡。

她一直非常努力,我所有的线下课程她都来当助教,在临床服务中她毫无怨言的做临终关怀助手来支持,我所有的课程她认真笔记,反复复习。

她妈妈是在没有任何征兆复发,很快速的走向医疗无计可施的地步,彼时,她在香港工作,正值香港疫情最严重、全面风控期间,她多次申请、想尽了各种办法,最后都无法得到放行——她做了6年的准备,就为了这一刻可以以最专业、最舒适、最体面的方式面对生命的离别,然而,她却遭遇了她最最不能接受的一种:连陪在妈妈身边,去看她一眼都不行,一直到她妈妈去世3个月后,她才能够回来。

“为死亡做好所有准备”?哪有这种事!什么叫“所有准备”?人类世界从来都不具备“所有”的权利和能力。

任何一件事都是双刃剑,绝无例外。
 “尊重病人的意愿”“安详地离去”——看似是毫无缺点,正确的“道理”,但有时候它也会成为创伤的利器。

我的一位临终关怀的家属学习过多年,““尊重病人的意愿”“安详地离去”深深刻在骨髓里,她爸爸摔了一跤1年多都处于昏迷、无意识状态,后检查出脑部肿瘤,在化疗和不化疗中间,她迟迟不能决定,因为她不知道爸爸的决定,无法问询爸爸的想法,之前也没有探讨过这个问题,她所接受的教育让她不能替爸爸做决定,也无法实现“尊重病人的意愿”,爸爸去世时正值去年12月末,疫情政策开放死亡率高火化都没地火化,爸爸也没有能按照她期望的“安详的离去”。

她后期所有的痛苦和创伤都源于她根深蒂固的“尊重病人的意愿”“安详地离去”的执念,如果没有,或许做什么都是时下最好的选择,而“标准答案”刻骨铭心,而我却做不到。

安详、体面、尊重死亡的发生不是死亡教育的终极目标。
所有的看上去天衣无缝的“美好”都有可能成为我们陷入痛苦无法自救的利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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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看似正确的选择都有可能是错误的


在我看来,死亡教育的“终极目标”是:
任何选择都有可能是不正确的,你做好了所有的准备都有可能是用不上的,接受死亡的意思是接受所有可能的发生,而不是一定要安详才接受。——安详是需要诸多条件集合,不单纯是病的问题,它事关着世界的运作到的时机、世界运作必须要发生的人力不可为的事情,它有关天地、时机、时局多个条件的吻合。

个人的努力在世界之下是微不足道的,你不要高估了人类的力量,所有的努力是因为你需要去经历生命必然要发生的事,不是为了结果,结果若很好,当然也很好,但所有的努力都不是为了结果,阎王老子也无法承诺结果。

所有的选择都有可能做错,不要把“正确”作为人生的唯一诉求,你今天的努力是为了让你的生命感受,不是为了结果如你所愿,当你做错了医疗选择,也接受“人活着就是会犯错,犯错是很正常的事情”,亲人没有善终,也要接受“善终,需要很多条件,很多条件不是人为的力量,那就接受。”

很多的病人和家属都爱问“结果是什么?”——做了这个治疗会有什么结果,结果就是——什么结果都有可能。

死亡很难的原因之一是:在死亡之前的人生里,我们大部分生活都有一个人能说得上来的结果——考上名校大概率可以有一个稳定的还不错的工作、结了婚有了一定的保障、花了这个钱得到了什么……都基本给了人一种“说好的”结果,让我们误以为人世间是有“说好了”这种事,所有的事情我们都按照这个规则进行,到了得了癌症,我们依旧要问“结果是什么?”——可是没有!只能走着看,我们太习惯“下一步”被知晓,在稳步的、计划的、没有差错的漫长的人生历程中,然而死亡就是“不知道”,不知道何时到来,以怎样的方式到来,医疗能起到多大的作用?只能走着看,是什么都得接受。

——这大概是死亡教育最重要的事情,也是生而为人最重要的事情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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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只是供人类努力的地方


在临终关怀里的医疗选择的目标并不单纯是为了治好病或做出最正确的医疗,有时候是为了成全“我做过努力了”,我曾经有一个病人确诊时已经非常非常晚期了,做什么都于事无补了,当时有一个引流手术是唯一能做的,但医生认为意义不大,在最后的医疗选择的指导建议中我还是鼓励做了,为什么要做毫无意义的事?从身体的层面,是毫无意义,但是从心理的层面有意义:对于这个病人来说,他去医院去的太晚太晚了,他内心是有遗憾和愧疚的,如果他从来没有治疗过,他最后停止呼吸之前或许会恨自己的,穿刺手术,只是为了看上去“我努力过”,而当时又没什么痛苦,用一个肉体成本比较低的方式成全精神上的努力,是一笔很划算的买卖。

人是很复杂的,不是正确与错误的问题,不是好或者不好的问题,“看你不顺眼”哪有什么逻辑,不顺眼就是不顺眼呗!而“我努力过”不失为是放过自己最好的借口。

医疗是一种技术选择,而临终关怀却不能只为技术服务,你要有能力把控一个人从此刻到死亡的全部可能会出现的心理状况,要预料到作为深度参与的家属往后人生的遗憾都要算进来——以这样具有大局观的眼光来做医疗选择。

医院也不过是我们拼命努力过的证据。
人世间的大部分事情都是为了“内心的秩序”,为了“放过自己”,至于是不是那个最正确的,如果“最正确”无法带来快乐,尽是绝望,“正确”也就没有那么正确了吧。

从2014年开设体验死亡工作坊以来至今9年,课程一次次改革和深化,死亡教育的核心已经完全变了,此刻我对它的定义是:内心秩序的平衡,在死亡面前所做出的选择并不是为了“更好的结果”,而是:

人活着就是这样的,你无法做好所有的准备,我才活了几年,面对浩瀚大的宇宙,我所认为的“所有”连凤毛麟角都达不到,“错”只在于人类的局限,要有一种胸襟:错了就错了,没有错过,我怎么知道对的是什么?人活着就是要经历错误,你看,铅笔上面都有一个橡皮,他们这样设计的原因大概是觉得:有“写”就会有“写错”,写错是一件很平常的事,错就错了呗,下次再对,而下次大概率会有其他层面的“错”,人终其一生不过是看到了世界的多个层面,何为“最正确的决定”?不过是遇到什么经历什么,结论?你死之后,自然有人来和你清算,活着的时候,你只负责经历。

不要设法找到方法,条件不一致,方法也用不上,重要的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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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生未完成
纪慈恩,临终关怀循证医学者、死亡教育工作者、儿童福利院康复师。著有《遗愿清单》《真真:带着女儿的遗愿去往世界》。死亡是小事,活在当下才是大事,生与死只占人生的两天,而当下却是人生的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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