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手记｜清澈地与这个世界相处

文摘 2024-09-06 09:00 上海

人和人之间是有缘分和时效的，包括与父母之间。

我姥姥在别人眼里（她的子女、兄弟姐妹）是一个挺霸道的人，小时候活都让弟妹干，成家后饭是我姥爷做，生了三个孩子有两个都是寄养在别人家，我也常常调侃她，“那她都干点啥？”

在单位也是一个雷厉风行不讲人情的人，16岁就开始抽烟，能想象到年轻时就是翘着二郎腿、抽着烟、指挥别人干活。

在别人的视角里，她不算一个好人。

但是，她这个人呢非常有智慧，不知道哪根筋突然搭对了，从退休的那一天开始，瞬间卸下了她的雷利风行，不计较了，不强硬了，随遇而安了，突然变的温和、慈爱，对人友善，可能她觉得以前那是生存的外壳，退休了不需要了，就突然转变。

而我正好是在她退休的第二年出生的，也因为隔代亲，她把她所有的爱都给了我，从我的视角她就是一个温柔、慈爱、有智慧的姥姥，而我表妹出生的时候，她已经把爱都给完了，第一个母爱爆棚有的全都给你，第二个了她也没有那么有感觉了，对我妹妹也一般，所以，我是唯一一个获利者，反正我口中的姥姥，别人都对不上号。他们这样形容她：我姥姥的长寿都是靠欺负别人得来的。

这是我和她之间的缘分，纵使都是亲人，关系也不一样，这是我出生的时间和她的状态刚好吻合，人和人之间的缘分很奇妙，生在一个家，体验可能完全不同。这也是她去世后，我和她之间是根连着根，筋扯着筋，血液与骨头需要分开的关系断裂带来了一种与其他至亲去世完全不同的人生改变。

七年前我参与到拐卖儿童的家属的心理扶持工作里，有一个母亲给我的印象最深，她很少哭，她在我眼里坚韧、有力量。

我敏锐地觉察到她“虚假”的坚强，把那个时侯我当时有的力量都试图抓住她，她也曾努力地把我当做最后一根稻草。

我们有半年没有见面，我信息她也没有回，我觉得有问题去看她，再见她她已经入院精神病院一一彼时，她寻找孩子已6年，孩子的父亲也与她离了婚，父母也希望她再生一个，放弃寻找，大概是孤立无援，她彻底坍塌了。

我是看着她一点点坍塌的，在她疯掉之前一年我就已经觉察到她的异样，我也真的很努力很努力把当时社会我能够得到的资源和自身力量全部投入去抓着她不要掉下去。

只是直至今日我仍然很遗憾，她还是掉了下去。

一年后，我们找到了孩子，孩子已在一个家庭生活多年，家庭想办理收养手续，孩子非常执着要找自己的母亲，她和养父母说，两年，两年找不到就办理。

只是她没有想到，她找到了，妈妈已经不认识她了，妈妈永远活在了她丢失的那一天。

我每个月坐火车去精神病院看望她，期待着我这野生的疗法可以唤醒她，3年了，今天她终于记得我了，她的记忆又延长了，算是进步吧？也许是，也许不是。但她仍然无法接收到“孩子已经找到”这个信息，尽管我们用了各种手法告诉她现在就可以见到你日思梦想的孩子，也包括孩子就站在她的面前，她都无法接收这个信息。

我和她的主管大夫坐在走廊外面的椅子上聊她的病情的时候，我说，“或许每个人和每个人都是有缘分的吧，她和女儿此生的缘分大概就到这里了吧，他们彼此记忆线永远对不上号，作为人类世界，我们能做的也是渺小的，那就接受吧，接受每个人之间的关系是有时效的，在各自的时间表里各自安好吧。”

我们不要太执着的活着，世界对于人类是有条件的，人和人也是有条件的，世界所有发生都是有条件的，尊重自然规律不是指尊重死亡，是生活中的方方面面都暗含着自然规律。——这大概是释怀死亡的唯一途径。

放下助人情结，尊重他人命运。

同时也珍惜你和所有人现在的关系，它可能只是在一定时效内的，亲人终会先于我们离开，最终，我们与他们，终将要回到“遥望”的关系中，或许这也是世界与人类的关系，是我们与万物的关系。

这大概是“当下”的意义吧，“遥望”之前，清澈地与这个世界相处。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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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生未完成

纪慈恩，临终关怀循证医学者、死亡教育工作者、儿童福利院康复师。著有《遗愿清单》《真真：带着女儿的遗愿去往世界》。死亡是小事，活在当下才是大事，生与死只占人生的两天，而当下却是人生的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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