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带些初冬的意味了,而菜地的绿是新鲜的。我哪里懂得赞美,我只是把我看见的记录下来。“暖暖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巅。”陶渊明的《归园田居》每次念起,都心生安定。昨下午,木桂阿姨来妈妈家坐,她俩背着手在菜地一边转悠,一边说话。妈妈笑,说:“比不上你的菜园。你还有菜卖,我都没得卖过菜。”“我有一个三轮车啦,卖菜方便。你还比我大几岁,骑自行车驮不起了。”木桂阿姨说的是实话。妈妈年纪大了,再去卖菜,我们真的是不放心的。萝卜在年前年后会差不多拔完,这样,正二月间的蚕豆苗就会网上蹿。爸妈是懂得套种的,他们把属于自己的土地用到极致,不浪费一丁点儿。而这,于他们,都是一些旧的随意,一些旧的套路,一些旧的执着。想起小时候,我们去学校,从地里拔出小萝卜头,用指甲剥皮了吃。用指甲剥萝卜皮多了会很疼,但即便这样,也挡不住我们好吃的嘴。现在想起,似前世,似回过头来的复一笔,有着更深的熟稔。我经过,望一眼裸露的鸟窝,想:是哪只鸟窝在巢里,等着另一只鸟回来?又或者是,“夫妻双双把家还”。
这样的想法真有点无厘头,但我脑子里经常冒出这样莫名其妙的想法,挡也挡不住。如无尽的光,生生不息。在乡下,人家屋后的墙壁上,经常可以看见“翻屋面、打井”之类的广告。算广告吗?也算,是不能再简单的那种。留个电话号码,需要的人会拨通。
翻屋面的人还有不少,但打井的人家,现在大约很少很少了。那时,没有自来水,家家户户都打井。井水清澈,看起来真干净呀。井水还有一个好处就是冬暖夏凉,妈妈冬天清洗衣裳,我帮她压水,一下一下,那盆里升起白白的热气,看着真好。而暑假,我会去菜地摘瓜,然后用井水浸着,这样,爸妈回家后就可以吃到冰冰凉的甜瓜了。如今,冰箱代替了井水,而我,独坐在这里,一遍遍回望我的童年。看着那轮胎皮,想着如果是放在从前,真是妇人们求之不得的好东西。从前,我妈做鞋,纳鞋底,一层层布合在一起,但到底是布,且那时没有水泥路,干一脚湿一脚的,很费鞋,于是,农村的女人们把不作用的板车轮胎当宝,她们剪一块垫在布鞋的脚底,防潮也防滑。万物在生长。万物在退去。你看,这废弃的板车,还在日月里滋养着一些野草,颤巍巍地活着。它拥有一颗寂静的心,听得见风吹与鸟鸣,也见证了繁华与没落。天有些阴晦,没有光的加持,水蓼花不免带些寂寥,但也没有到悲伤的地步。嗯,其实,在这样的深秋,抑或说是这样的初冬,在四周已是有些萧条的景致里,水蓼花是仍能打动我的那抹暖色。胡兰成的《今生今世》里,第一句就是“桃花难画,因要画她的静。”桃花有什么难画呢?不过是粉难画而已。那样干净的粉,到了画家的笔下,总给人一种模糊的感觉,于是,粉,在很多时候就带了几分暧昧的意味。南方的初冬,有些灰蒙蒙,而粉嘟嘟的水蓼花在枯叶间,仿佛一个人坐在这里,拥有单纯的、淡淡的忧伤。但我喜欢这样,那样的感觉说不清楚,有些朦胧。——那些从虚无中来的情感,如同这粉,这清晨的清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