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剧犹如一座富矿,总能生产出制霸热搜的养料。
以近期热播的《凡人歌》为例,该剧自播出以来,已制造了“不想在出租屋里生孩子有错吗?”“婚姻三大杀手:不上进、抠门、没情趣”“谢美蓝做人流”等多个热搜话题。
乍一看,这仿佛又是一部话题先行的“热搜剧”,有堆砌话题和冲突之嫌,但细品之后你会发现,《凡人歌》好像没那么简单,充满着耐人寻味的细节和层次。这构成了《凡人歌》的一体两面。
该剧算得上是正午阳光近年来推出的一部上佳之作。在《相逢时节》《欢乐颂3》《欢乐颂4》《欢乐颂5》等剧远低于预期后,正午阳光似是想借《凡人歌》在都市家庭剧赛道中重新冲顶。
剧中有为生存奔波的社畜、有遭遇职场不公的女性、有摇摇欲坠的两性关系……这些真实又露骨的情节被一股脑儿地推到观众面前,令人在焦虑之余生出恼怒,一如网友评价的“越看越上火”“看得快乳腺增生了”“直戳人肺管子”。
《凡人歌》由纪静蓉的小说《我不是废柴》改编而来,剧本由原作者执笔。尽管纪静蓉是新人编剧,但她擅长描写细节,今年1月播出的豆瓣7.5分家庭剧《如果奔跑是我的人生》便由她的小说改编而来。而她与导演简川訸的搭档,也构成了《凡人歌》的一大看点,令人忍不住好奇:简川訸能否摆脱《欢乐颂》续作的俗滥,重回《欢乐颂》《都挺好》水准?
剧中故事主要围绕三组彼此关联的人物展开:那伟和沈琳是婚后二娃的中年夫妻;沈琳的弟弟沈磊与谢美蓝是从校园爱情步入婚姻的新婚夫妻;而那伟的弟弟那隽,则与年轻姑娘李晓悦组成了一对未婚情侣。
无论是亲戚关系还是年龄差、意识层面,都为这三组人物关系创造出了诸多矛盾纠葛。这些矛盾有家庭内的,也有家庭外的。
家庭内的矛盾,如沈琳为生二胎辞掉了月薪2万的总监工作,当了五年的全职太太,但丈夫那伟却在情急之下,用一句“寄生虫”轻飘飘地否定了她对家庭的所有付出。家庭外的矛盾,如沈磊因无法面对谢美蓝提离婚而离家出走后,姐姐沈琳与谢美蓝在派出所爆发了激烈的争吵,平时看似和睦的亲戚关系,终因各执一词而失和。
剧名“凡人歌”,脱胎于李宗盛演唱的同名歌曲。歌词中的“你我皆凡人,生在人世间,终日奔波苦,一刻不得闲”,指出了该剧的核心要义。
但就设定来说,将剧中主人公称为“凡人”,却在自谦中透着点凡尔赛。因为剧中每个角色单拎出来,都堪称“人中龙凤”:中年夫妻,北京有房、有保姆,开50万的宝马,手握千万期权,每月开销在3万左右;新婚夫妻,丈夫名校毕业,北京户口、有编制,妻子在投行工作,深得领导赏识;未婚情侣,男方清北本硕,年薪百万,在中关村入手了160平的大平层,女方为人耿直,敢于“辞退”领导,更敢于在事业上升期为义气而放弃升职加薪。
简言之,就是该剧讲的并非是普通人的故事,而是主要围绕中产而展开。中产的婚恋问题、职场问题,是近年来的热议话题,早前播出的《我们的婚姻》《完美伴侣》《小夫妻》等剧,便都围绕此类困境展开。
只不过,《凡人歌》在此基础上更进一步,引出了更焦虑、也更致郁的现实:面对降本增效之下的裁员潮,各个年龄段都面临着艰难的抉择:20+的年轻人在做“职场活人”还是做“卷王”之间摇摆不定,35+的中年人则遭遇中年危机,与“中产阶层滑落”撞个满怀。
影视剧热衷于书写中产阶层,是因为中产本身的脆弱性。他们看似高高在上,投射着普通人的生活愿景,实则一直深陷于一种不安的情绪中——对未来不确定性的焦虑,对抗风险能力不足的忧虑,以及对过往努力可能付诸东流、阶层随时下坠的恐惧。
以往,观众看家庭剧,都会在剧中看到至少一个令人恨得牙痒的“反派角色”,比如《都挺好》里作妖不断的苏大强,或是《欢乐颂》里重男轻女的樊胜美母亲。但《凡人歌》却并未塑造此类角色,它最大的特点,就是走“全员瑕疵”路线,将剧中角色塑造得各有瑕疵却又各自占理。
这种塑造方式,令该剧看上去宛如一场大型的“辩论现场”:角色的出发点不同,他们所代表的三观、人群也有所不同,观众在观剧过程中代入其中,得出的立场站位也有所不同,进而对剧中故事产生争论。
以那伟和沈琳这对中年夫妻为例,尽管前期生活优越,但他们的经历却令人真实可感。那伟身为公司元老,一直不愿花心思提升自己的核心竞争力,自以为拿捏领导,结果却因老板出家、融资泡汤,被一系列糟心事“打回原形”。沈琳有点摆阔的小毛病,每天喝下午茶、发精装朋友圈,结果却因找工作四处碰壁,最后不得不抹下面子,加入月嫂大军。
而《凡人歌》最大的辩题和爆点,则主要集中在沈磊和谢美蓝身上。两人面对现实的压力,从出现裂痕到吵架、结婚,每一步都制造着话题。
沈磊在体制内工作,安于现状自得其乐,而谢美蓝在金融行业工作,想要追求更好的生活。谢美蓝的母亲刚因癌症晚期过世,谢母生前被沈磊悉心照料,病情却未见好转,沈磊不愿动用关系,将谢母转移到大医院。医生建议他们可以尝试昂贵的靶向药治疗,但沈磊觉得没必要,能不能治好尚且两说,且这钱他们也压根拿不出。但谢美蓝却觉得沈磊是故意搪塞,为自己的不努力找借口。
这件事成了谢美蓝的心病。同时母亲的离世也让谢美蓝意识到,“人生就是这样子的,你不遇到大事,你不会知道钱有多重要。可是我就是需要钱,我需要更多的安全感。和你在一起,我一点安全感都没有。和你在一起,不能遇到事的,一遇到事你就露馅了。”
而沈磊误会谢美蓝与领导产生的情感,则进一步加剧了两人的矛盾。最终二人离婚,十年的爱情败给了现实。网友自觉站队,产生了两种论调:一方对谢美蓝表示理解,觉得在一线城市嫁一个不思进取的男人着实心累;另一方对谢美蓝展开批评,觉得她物质拜金,看不到沈磊对家庭的付出。
类似这样的“辩论议题”,在剧中还有很多。比如,全职主妇算不算一份工作?一线城市的租房族是否可以要孩子?年轻人该不该以牺牲个人健康为代价换取职业上的成功等等。
这些议题的出现,很容易就会带出那个老生常谈的问题——贩卖焦虑。对此,《凡人歌》避无可避,因为它确有“贩卖焦虑”之嫌,而且它贩卖的还是少数人(中产)的焦虑。据数据统计,中国中产家庭有3220万,相比总家庭数,占比约6.5%。这意味着,剧中所展现的生活方式和主角们所面临的种种焦虑,注定让很多人无法感同身受。这构成了该剧的主要争议。
不过,虽是“贩卖焦虑”,但《凡人歌》贩卖得却并不令人反感,因为它在叙事中加入了大量的细节,让“失业”“内卷”“中产滑落”这些看似虚化的命题变得生动可感。比如,那伟、沈琳双双失业后,两人有一场在路边摊醉酒谈心的戏,席间有一位驻唱上前搭话,和那伟一起唱起了的李宗盛的《凡人歌》。沈琳刚开始还在为丈夫喝彩,结果听着听着情绪上涌,别过头哭了。导演用这场情绪戏,让两人惨淡的中年失业“落”到了地上,带出了角色的辛酸与无奈,使人感同身受。
作为一部话题先行的家庭剧,尽管《凡人歌》不乏一些打胎、小三、偶遇重逢戏,但总体来看质感尚可,具有一定的细腻底色。这些底色足以令它从众多家庭剧中突围。
毕竟,对于这样一部家庭剧,我们无需强求太多,只要能自觉代入,在角色身上看到一些“凡人”的影子,便已足够:我是那个被嫌弃的二本男/女吗?我是那个在体制内混吃等死的社会逃兵吗?我是那个为资本开解、把996当福报的卷王吗?我是那个能力跟不上欲望的独立女性吗?
一切皆有为法,剧里的他们存在即合理,剧外的我们也能经由他们的不完美,得到一些心理慰藉:他/她很像我,那么我应该也没啥大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