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代的落幕

文化   2024-11-02 20:56   江西  

树广东是广东人,他曾经是李白的老板,在他手里上了两个月班,人很好,唯一的缺点就是没什么钱。说起来他也曾帮过李白不少,当年李白独自一个人单干的时候,最惨的时候骑得是阿姨的摩托,加油的钱也没有,十天半个月都要问他借个三十五十加油。有一回电瓶坏了,换个电瓶要一百多,树广东也没钱,不知道他从哪里借了一百多给李白送了过来。

当年想要放弃的时候,是树广东说:小蔡啊,不要怕,年轻人有什么怕的,年轻用来干什么的,大胆去做。

说起来吧,有时候一句鼓励的话,虽然带来不了实际的改变,但至少在人困难的时候,也犹如寒冬里的一份温暖,可以给人信心。所以李白挺念树广东的恩情,虽然后面有不愉快的事情发生,但毕竟确确实实帮过李白。闹不愉快是因为当年李白谈下来了一个KTV的卫生承包,利润一个月有个一万五吧,在当时来说是相当不错的了。树广东就说人员他负责,算两个人合伙,可是等到第二天都要进场了,他才不紧不慢表示一个人都没有招到,之前说好的分工,信誓旦旦的保证,临了掉链子,最后导致不仅丢了场子,还背了一个臭名声。那个时候李白是蛮生气的,从此也再也没有跟别人合伙过,原因就是怕别人敷衍。

树广东早年是风光过的,从他的电话号码也能看出来,妥妥的靓号,而且那个时候就已经使用了将近二十年。早期他有一个弟弟很能打,属于两兄弟从广东来福建谋生,靠游戏厅发家。后来弟弟被砍死了,加上时代变化,老一套的黑恶势力已经行不通,树广东也渐渐接受现实,变成一个落魄的老板。

说起来谁他都好像认识,但又好像谁都不用给他面子。

有一天晚上,树广东约李白出去,帮他做一件事。原来是他女儿上幼儿园,好像幼儿园老师对他女儿不好,他打印了一叠的A4纸,要借着夜色张贴到幼儿园周边的墙上去。可能是维权吧,也可能是对于学校的一些管理有不满吧,反正他嘴里说着什么教育局某某某又是谁谁谁,曾经是什么兄弟,又说着哪哪哪个部门的谁谁谁,是兄弟,可现实情况却是李白刷一层浆糊,他在夜色中小声嘀嘀咕咕骂骂咧咧贴上一张,遇到路灯亮的地方,他还不敢上前。

后来李白工作顺利一些的时候,也偶尔能接到他的电话,如今回想起来,应该是想要借钱,但他从来没有开口要过,只是随口问问做得怎么样了,有几个场子,有多少工人。

最后一次见面,是在他工业园的办公室。不知道他哪里来的关系和消息,当时在“创卫”,要评全国文明城市,他就拿到了一个片区的“牛皮癣”清理,这种属于政府购买服务,简单说就是大街小巷、社区楼道、电线杆配电箱、公交站台等等,张贴已经喷刷的各种广告,需要在规定时间内清除掉。

他们有渠道,弄来了项目,但是没有人手,也没有经验,更重要的是没有文字方案,这种项目虽然是领导划蛋糕,但也需要正式合同、方案、预算之类的材料,所以树广东就找李白帮忙,也要拉李白入伙的意思。

正好当时的经贸科也改了,负责招商引资的一个小领导要组建几个行业协会,李白在承包卫生方面又恰好小有名气,就被喊去了协助相关的工作,也比较忙。说起来当时也是年轻,太相信那些背靠大树的政府职员,就谢绝了树广东,一心投入到协会的组建任务里去。

当时太年轻啊,瞧不上那些裙带关系,觉得那些人都是靠关系,靠一手信息,赚一波是一波,并没有真正做什么事。如今被社会毒打,才知道有些香甜不必冒什么风险,属于城市发展的蛋糕,送到手里不去吃,就是傻瓜。

最后一次见树广东,茶都没有喝完,他便看了看手机要提前走,那天是他女儿的游泳比赛,他要去看。

为什么他没有发财呢?李白有时候总是会想这个问题,树广东的性格其实挺好,没有什么架子,也没有什么脾气。跟谁他都能聊得来,甚至别人为了不让他听懂聊得内容,用方言交流,他也会心大到一直追问“什么啊、什么啊、你们在说什么啊”。

有一段时间因为合伙闹不愉快,李白是很烦树广东的,加上他好像什么都有做,什么都搞不到钱,李白也就有点瞧不起他。有一回李白去看望一个阿姨,在阿姨家里坐了一会,聊起树广东,这个阿姨说“广东还欠她两千多工资没有给”,李白当时有点生气,就让阿姨去问树广东要。

这个阿姨以前跟树广东很多年,后来树广东没干保洁以后,李白就挖了过来。人很勤快能干,略微有点贪钱,那个时候普遍阿姨的工资在一千五以内,李白给她两千八,她还偷偷把李白的酒瓶弄出去卖了。但你又无法恨她,因为她答应你的事情是会全力以赴的,工作能完成的很好。她那么爱钱,但听李白说要替她问树广东拿回她的工资时,她拒绝了。

她说:广东人很好,就是没什么钱,生活也很困难,有一天下午还跑到我上班的超市,问我借一百块,我身上也没带钱,都是问超市经理借的,看他好像很着急,我又不敢问他要一百块做什么,过了很多天,他又送过来还给我了,他就是没有钱,有钱他会还的。

噢,原来当初李白摩托车电瓶坏了,树广东是问这个阿姨去借钱,然后给李白送过来的。

说他不靠谱吧,他帮你的时候,是真的尽力去帮你。说他靠谱吧,他能面不改色在最后一天没有招到工人然后告诉你进不了场合同要黄。

说他不成事吧,曾经整个城市一半以上的游戏厅,用的机器、主板都是他在提供,谁要开个游戏厅都要拜他的码头。说他成事吧,他居然干了几十年游戏厅,没有搞到钱,房子都是租的。

万达广场开业的时候,有一层楼要开一个游戏厅,但那个时候整个城市已经不审批相关营业执照了,政府要取缔这个行业。游戏厅这个行业早就落寞了,全城仅剩下四张执照,一张价值三百万以上。树广东偏偏在前两年,主动注销了两张——与财富无缘。

搞矿,属于保护区,凉了;搞码坐庄,头家跑了;搞网页开发,手机时代来临了。从广东到福建,城市的每个角落他都熟悉,东城西城哪个派出所所长是谁他都门清,但他就是没有钱。有一次去刮胡子,那个小巷子里的老师傅,给他刮了几十年,告诉树广东:我要退休了,回老家去了,这是最后一次给你剃头刮脸了。

树广东躺在那个椅子上,抬头看了看镜子里大腹便便的自己,好像一瞬间,苍老了许多。可能,他那一刻突然明白,这个城市已经熟悉到令他陌生。



慈俭化尘
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与你一起看不一样的风景。从来都没有失传的文明与传统,它只是换了一个方式存在,你如果没有看到,那可能仅仅是你还没有切换视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