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华西栏目最年长的投稿者——时年97岁的孙玉德女士

健康   2024-10-08 04:46   美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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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华西栏目最年长的投稿者

——时年97岁的孙玉德女士

戚亚男




2024年9月3日,笔者收到了97岁高龄的孙玉德女士撰写的《抗战时期我读华西坝上的金女大》一文,这篇文章是应笔者之约而写的。与孙玉德女士相识,源于2020年9月我与孙女士参与了美国明尼苏达州卡尔顿学院(Carleton College)图书馆员刘湘蕙女士发起的众人辨认研究方式(Crowdsourcing Methods)解读美国友人德慕克(Paul Clifford Domke)在中国拍摄的上千张照片的工作。

1937年卡尔顿学院派遣学生德慕克前往中国山西省汾阳铭义中学教书两年。随着抗战局势的发展,1939年4月,德慕克随学校逃难师生迁移到四川成都金堂县继续办学。喜爱摄影的德慕克每到一地都拍摄了不少当地风土人情的照片,因而在他的镜头里就留下了天津、北京、汾阳、临汾、西安、成都、宝鸡、宜昌、昆明等很多地方的自然景观和人文景观。德慕克拍摄的这些照片,现存于派遣他到中国的母校卡尔顿学院的图书馆。但是这批照片中很多由于原始数据不完整,不能确定是在什么地方拍摄的,以及照片所表达的具体事件。因而卡尔顿学院图书馆员刘湘蕙女士设计了众人辨认老照片的研究方式,即把这些照片编码放在该校网站上(https://contentdm.carleton.edu/digital/collection/Carl_In_China ),邀请有兴趣且有经验的相关人员辨认解读这些照片。我辩认出50多张成都华西坝的照片,同时也撰写文章、做讲座,让更多热爱老照片的朋友都能分享卡尔顿学院图书馆收藏的这批中国老照片,并吸引更多的人参与辨认这些老照片。




2020年10月,我应川大附近以学术讲座著称的葭南茶室之邀做《华西坝老建筑的故事》讲座,我准备把卡尔顿学院收藏的抗战时期华西坝的老照片也编排进讲座,跟听众分享这批中国老照片。这期间远在美国的刘湘蕙女士告诉我,她刚得到信息,德慕克拍摄的照片里有一位现在还健在的93岁的孙玉德女士就住在成都,她当年还是一个小孩,随德慕克一路从山西省汾阳到四川成都。刘女士还发来了卡尔顿学院网站里这张照片的编号0087,以便我浏览这张照片,并把我做讲座的信息通过朋友传递给孙女士,希望她有可能来听讲座。太让人兴奋了,虽然我那时还不了解孙女士的具体情况,但我可以想象一位有这样经历的93岁的老人一定是有故事的。所以我有了想与老人见面的想法。





卡尔顿学院网站里的编号0087这张照片是1938年夏,德慕克与孙玉德(右2)、孙玉婷(右1)姐妹和她母亲(右3)在西安东关大院合影。


10月23日晚,《华西坝老建筑的故事》讲座如期在葭南茶室开讲,但我没有见到孙玉德女士的身影。我并不遗憾,因为以高龄孙女士的情况来说,晚上外出参加这种活动,肯定是非常不方便的。

我们这群国内外未曾见面的志愿者经过近一年的辨认照片,已经取得了很大成绩,不仅辨认出了大量的照片,而且对辨认出来的照片撰写了相关研究文章。我还很快把这些与华西坝有关的辨认成果拿来跟朋友们分享。2021年6月,刘湘蕙女士与西北大学外国语学院副教授、陕西省斯诺研究中心常务副主任袁西玲女士联合发起了对德慕克在中国拍摄的上千张照片解读出版书的计划。我与其他参与该项目的志愿者包括孙玉德女士都积极参与解读照片、撰写文章。我很期待读到孙玉德女士的文章,了解在这批照片里几乎是唯一现在还在世的世纪老人对往事的追忆。




然而,我还没有等到这本书的出版就有幸率先结识了孙玉德女士,并成为了忘年交。事情是这样,2022年4月,孙玉德女士把她保存的相关老照片用手机翻拍了提供给卡尔顿学院,只是手机拍摄的照片质量不够高,刘湘蕙女士委托我采用高分辨的专业照相机翻拍了转发给她。

2022年5月6日,我通过微信联系去了位于浣花溪旁孙玉德女士的家。去之前我想象不出一位95岁的老人是一种什么样的状态,但当我敲开她的家门,迎接我们的是一位精神矍铄,气质不凡的老人,岁月似乎对她格外宽容,完全看不出她已经95岁高龄了。我们的交谈完全没有隔阂,就像多年未见的老朋友,她的谈吐、举止间流露出一种历经世事后的宁静与淡泊,给人特别亲切的感觉。





精神矍铄,气质不凡的孙玉德女士。


孙玉德女士是生在山西的山东人,父亲孙鸿文1914年从齐鲁大学毕业到山西省汾阳铭义中学教书。在她不到两岁时,父亲因病去世了。母亲扛起了家庭生活的重担,为了抚养3个未成年的孩子,她除了在铭义中学教书外,还打工挣钱。抗日战争爆发后,她的妈妈带领他们兄妹三人随她执教的铭义中学从山西逃亡,于1939年到成都,那一年孙玉德女士10岁。

1945年孙玉德女士考入了成都华西坝的金陵女子文理学院社会学系,9月份她刚进校,抗战就胜利了,但她家里的经济状况是没有能力让她到南京去读书的。第二年下半年,金女大开始回迁南京,她只好放弃随金女大回南京读书的机会,转学到华西协合大学社会学系学习。到了华西,她很快就融入了新的集体。华西的同学介绍她参加了由华西坝中共地下党领导的民主青年协会下的进步学生社团北极星团契,通过参加各种团契活动,她逐渐的成长起来了。1949年12月27日,成都解放了。

1950年是孙玉德女士毕业的时间,她的毕业论文《成都市慈惠堂育婴所》也获得了通过,毕业后她被学校推荐到成都市妇联工作,她也已经成长为建设新中国的热血青年。





笔者与孙玉德夫妇合影。


听孙玉德女士介绍,她不仅是抗战时期华西坝五大学的学生,而且还是华西协合大学的学生,这让我感到十分意外和兴奋。当时我正在做校史课题《抗战时期华西坝五大学影像的收集与整理》,征得孙女士的同意,我把她当年的照片选为课题的内容,并对照片撰写了《从金陵女子文理学院到华西协合大学毕业的学生——孙玉德》一文纳入课题成果。

随后,我又根据孙玉德女士提供的她自己在十多年前发表在《老照片》杂志上的几篇回忆往事的文章,以及与她交谈的内容撰写了《进步社团北极星团契成员孙玉德》发表在2022年6月30日的《四川大学报》上(链接:https://newspaper.scu.edu.cn/info/1819/3714.htm)。





2022年6月30日,《四川大学报》第4版锦水•副刊刊登的《进步社团北极星团契成员孙玉德》。


孙玉德女士是亲历了抗战时期华西坝五大学联合办学的见证人,人文川大网站原本想把她这段经历通过访谈的形式记录下来,但孙女士考虑她现在“记性不好,反应也慢,可能访谈效果不会好。”她愿意为网站写一篇回忆五大学在华西坝的文章。然而,这期间,她一直帮扶他的丈夫与病魔作斗争。今年7月24日,噩耗传来她挚爱的丈夫离她而去。令我想不到的是,9月3日,她发给我她前年承诺给网站写的回忆文章。

当我看到孙玉德女士通过微信发来的她用笔写在稿子纸上共8页的文章照片,一下震撼了,她那一手漂亮娟秀的字是那样流畅而有力,每一笔一划都透露着她的情感,读着这些文字就像是一首无声的乐章,在静默中缓缓流淌。你很难相信这是一位97岁老人写的字,她用一手端庄秀丽字,诠释着她对生活的热爱。看来她已经走出了失去亲人的痛苦的阴影,振作起精神继续走她的人生之路。多么聪慧坚强的老人啊!





孙玉德女士手稿。


我立刻把孙玉德女士写的稿子输入电脑并配图编辑,在编辑过程中孙女士手写的稿子不断在我眼前闪现,让我有了让读者也分享她的秀雅大方字体的稿子的想法。随即我联系了孙女士,征得她的同意把手稿给读者分享。约好时间,我前往孙女士居住的疗养院去取手稿。又让我吃惊,只见她不戴眼镜在稿纸上写文章。我问她那看书戴不戴眼镜呢?她说也不戴,只有看药品盒上太小的字才用眼镜。她拿起我送给她的我的新作《华西坝老建筑的前世今生》一书,没戴眼镜翻到当年金女大在华西坝的章节就朗读起来……





97岁的孙玉德女士提笔写回忆文章不用戴眼镜。戚亚男摄于2024年9月13日





孙玉德女士朗诵《华西坝老建筑的前世今生》一书有关金女大在华西坝的片段。


看到、听到一位97岁的老人如此耳聪目明,让我们晚辈自愧不如,这就是老华西栏目最年长的投稿者——金女大、华大校友孙玉德女士。


戚亚男 2024年9月16日 



【作者简介】戚亚男,编辑。毕业于川大,到华西从事电教工作。历任摄像、编辑、导演等工作,拍摄制作了几十部医学教学电视片、课件和有关华西人文故事的纪录片,其中有十多部教学片由人民卫生出版社、高等教育出版社和卫生部科教司出版发行。创办了介绍学校人文历史的人文川大网站并担任编辑工作。在《成都日报》“天下成都”栏目里发表关于华西坝人文历史的文章40多篇,近20万字。2006年出版《印象华西坝》;2016年出版《凤鸣锵锵:四川大学游览笔记》(合著);2020年出版华西医院/华西协合大学创办者之一启尔德撰写的Heal The Sick中文版《治病救人》(合译);2023年出版《华西坝老建筑的前世今生》(英汉对照)。



附:忆华西坝上的金陵女子文理学院

孙玉德


1945年的夏天,我满怀抗日战争胜利的喜悦心情,走进全国闻名的成都华西坝,去金陵女子文理学院(简称金女大)社会学系报到入学。





作者在华西坝读书期间的留影。


华西坝原仅有华西协合大学一所大学,校园宽阔,环境优美。抗日战争爆发后,华西协合大学热情地接纳了金陵大学、金陵女子文理学院、齐鲁大学、中央大学医学院、燕京大学等大学的师生,共同教学和生活。这一时期被称为抗战“五大学联合办学时期”。这时的华西坝,专家学者荟萃一堂,学生来自全国四面八方,呈现出一派学术繁荣,爱国热情高涨的空前景象。

金女大的校长是吴贻芳女士,当时她正在美国代表中国出席联合国成立大会,并在《联合国宪章》上签字,还没有返回中国。

当时华西坝上的加拿大学校的师生为躲避轰炸迁往仁寿,金女大就借用加拿大学校的校址,现在华西公共卫生学院大楼(志潜堂)做宿舍。虽只有一栋楼,但有围墙,可一门关尽。校务办公室是借用万德门纪念楼(现万德堂)的教室,一共两小间,一间7平方米是校长办公室,另外一间15平方米是教导、教务工作人员办公室。





当年华西坝上的成都加拿大学校,现在华西公共卫生学院大楼(志潜堂)。戚亚男摄于2024年9月。


我入校时把背来的油布行李卷放在宿舍,就去找万德门的办公室报到。在教务主任处报到后,她让我到另外一张桌子上去选自己要读的课程。我读中学6年没有自己选过课程,我真不知该如何选?当我把学校的课程表拿起来看时,我惊呆了,全是英文!不仅课程名称是英文,连教室地址也是英文,有些课程的名称就是生字,这课程怎么选?我中学读的是铭义、铭贤,英语大多是外籍老师用直接教授法讲课,英语水平不会太差,怎么弄得如此狼狈?

正在我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听见对面嘻嘻哈哈地来了一些同学,一看就知道是高年级的同学来报到,其中一位同学个子很高,脸色红润,她一眼就看到了我,她们都是过来人,她知道我卡了壳,主动过来问你是那个学校毕业的?我答:“金堂铭贤。”,她“哇!”一声,把我吓了一跳,她说:“我亲弟弟李正璞就是铭贤的。”我说:“他就是我们班的。”这位高年级的同学叫李淑莹,也是社会系的,马上我们成了熟人,我的选课在她的帮助下很快就完成了,后来我才知道她是华西坝有名的“姿势皇后”。





1945年9月,金女大在华西坝加拿大学校的草坪运动场上举行体育运动表演赛,前排左一李淑莹。图片来源:耶鲁大学


五大学一起上课,根据当时情况,课程分三类:一为公共必修科目,二为主系必修科目,三为主系选修科目。基础课因为学生多,各校自己开设,而专业课目,不同学校学生可以互相选读,各学校均承认学生取得的学分。当时我选了华西协合大学文学院罗玉君教授讲授的外国文学欣赏,听罗教授的讲课真是大饱耳福。罗教授是法国作家司汤达《红与黑》的中文翻译者,她的外国文学欣赏课在华西坝上很受同学们的欢迎,通常她的课有不少同学没有选上,但又要想听她的课,就只有站在窗外听。罗教授上课也是很有魅力的,她时常闭着眼、头微微扬起,一边在讲台上慢慢走动,一边娓娓的讲述莎士比亚、莫泊桑、巴尔扎克、雨果、司汤达等外国文学家的作品。

开学了!我这位初到华西坝的新同学既兴奋又紧张。最让我紧张的是大学生不用书包,要把上午4堂课的课本、笔记本所有学习用具全拿在手上或腋下夹着。每堂课的教室又不在同一栋楼里,还要跑教室,要记住那堂课在那栋楼,在几号教室。最初,对华西坝上的教学楼不熟悉,下了课就赶快跑去找教室!结果有一次把我哥哥在成都旧货地摊上买到的一支漂亮的女式绿色钢笔给跑丢了,好心疼呀!后来路熟了,也不觉是回事。

金女大以“厚生”为校训,告诫学生:人生的目的,不光是为了自己活着,而是要用自己的智慧和能力来帮和他人,造福于社会,这样不但有益于别人,自己的生命也因之更丰富。

新生入学后,金女大有一周的入学教育时间,每一位新生安排一位高年级的同学做姐姐,有问题就向姐姐请教。教务处向新生介绍学校情况和各项规章制度,并对新生进行了解,新生要参加智力测验,还要填一些表格,回答一些问题,以便了解每个学生的情况。现在我只记得有个问题是:你最喜欢和最不喜欢的男人。我7个月父亲就因病去世,没有印象。我填的是喜欢《乱世佳人》中的白瑞德,讨厌清末太监李莲英,現在想起来还忍不住嘲笑自己。

重视英语教学是金女大的一大特色。学校规定:一、二年级必修英语,二年级读完后举行一次英语考试,测验及格才准升入三年级。我们班英语是一位外籍女教师教,她指定我们读英国作家查尔斯•狄更斯的长篇小说《双城记》。我中学时看过不少翻译小说,恰恰没看过《双城记》,便赶快买了一本《双城记》译本作助手。学习过程中渐渐发现把长篇小说当课本学习增加了难度,加上老师抓得紧,经常课堂出题进行测试,所以在金女大这一年,我用在学习英语上的时间较多。

重视体育也是金女大的一大特色。我们每周要上两次体育课,并且要换上运动衣、白衬衣、黑短裤、白短袜、黑运动鞋。当年女学生多数穿旗袍,对穿短裤还有些不好意思。一年级的体育课开始是训练身体的正确姿势,站有站像,坐有坐姿,走路要有正确姿势,每一个学生都要独自走一段路给全班同学和老师看,马上指出你的问题要你注意纠正。所以金女大才出了一个“姿势皇后”名扬华西坝。

我们一年级体育课主要是垫上运动,在棕垫上学习前滚翻、后滚翻……我读中学时还常打排球和兰球,但现在正式学垫上运动还是感到有一定的难度。





1945年9月,金女大在华西坝加拿大学校的草坪运动场上举行体育运动表演赛。这是同学们在做垫上运动表演。图片来源:耶鲁大学


我们的寝室安排在成都加拿大学校长方形的大教室里,四周是床,中间一排书桌,一人一张。同学都是不同系的一年级新生,比较遵守规矩,每晚大家都在寝室自习。

年青人喜欢吃零食,我们宿舍离华西坝的热闹街道小天竺较远,很少逛街。不知是谁发现国学巷街口有个糖果店,他们的原料“稀糖”也零卖,我们寝室的人几乎每个人都有一个装稀糖的杯子放在书桌上,成了我们主要的零食。高年级的同学还告诉我们买青头萝卜可以当水果吃。

我在金女大只读了一年,因为1946年上半年是华西坝五大学联合办学的最后一学期。抗战南来的金大、金女大、齐鲁、燕大都要北归复校。我因家庭经济困难,无法随金女大去南京读书,只有转入华西协合大学文学院社会系就读。这期间我参加了由华西坝中共地下党领导的民主青年协会下的进步学生社团北极星团契,通过参加各种团契活动,进步思想也就潜移默化的深入到我的心里去了。

1950年我的毕业论文《成都市慈惠堂育婴所》也获得了通过,毕业后学校推荐我到成都市妇联工作,我以极大的热情投入到新中国的建设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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