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决定论为什么不如算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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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6-24 03:20
四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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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年来，很明显的情况是媒体及知识人热衷谈论历史，尤其集中在日本经济泡沫、秦制这两个话题。
背后的原因分两层，表层是借古讽今，舆论空间日益收窄，谈论国事只能假托古人。这是自古以来的传统，孔子作《春秋》，司马迁引述董仲舒的评价说是孔子官做不下去，理想不能实践，只能写历史来臧否人物，表达理想，「贬天子，退诸侯，以达王事而已矣。」深层的原因是历史决定论，即相信历史可以决定现在与未来。这在理论上是对的，时间是连续的，事情也是连续的，如果知道过去的所有信息，当然可以推导出现在乃至未来的状态。这一推导的极致是「拉普拉斯妖」，法国数学家拉普拉斯在1814年提出，如果一位智者能够知道宇宙中每个原子的精确位置和动量，那么根据牛顿力学，它可以推导出过去、现在与未来的所有信息。比如抛硬币猜正反面是随机的，但是如果收集到力度、位置、角度、风向、风速、高度、地面硬度等一切相关信息，硬币落地后哪面朝上完全可以计算出来。这其实是现代唯物主义的来源，确定人口、地理、工业等几个要素，就可以推导出历史进程。历史自有其理性、甚至自有其目的，这方面的集大成者是黑格尔，发扬光大者是马老师。我们已经很熟悉这一套叙事：人类必须要生产生活资料，于是产生分工乃至阶级，进而阶级斗争，某个阶级注定胜利。历史的终极目的是人间天国，「在那里，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的自由发展的条件。」稍有理智的人都可以看出，上述假设只存在于理论，不存在于现实。拉普拉斯无法预测到热力学第二定律和不确定性原理，后两者从根本上否定了他的假设。马老师连计划经济都没能预测出来，怎么能指望他可以正确预测出历史的终极目的？正如卡尔·波普尔在《开放社会及其敌人》中写到：「马克思关于自然界和历史发展的『无情规律』的说法，清楚地表明了拉普拉斯氛围和法国唯物主义的影响。然而，相信『科学的』和『决定论的』术语如果不是同义的，至少也具有不可分割的联系，现在要被说成是一个尚未完全消失的时代的迷信之一。」抛硬币这样最简单的模型尚且有可能完成，但预测历史进程是不可能的。因为数据种类趋近无限且随机变量太多，即便有最聪明的头脑来建模，依然只能得出相对模糊的结果。一个例证是，所有金融机构对2020年中国GDP的预测都不准确，因为不可能有人能预计到2020年初爆发的这一场新冠大流行。这类历史预测并不比算命更科学。如果将科学定义为建立预测模型-采集数据-输入模型-输出结果，那么算命其实相当科学：八字和紫微斗数都有系统的预测模型，输入出生时间-根据命理书计算-得出命运。只是算命和历史预测有同样的问题，无法合理解释数据、模型与想要的结果之间的联系，我不能理解为什么出生时间会和人的命运有关系，正如不能理解古代农民起义怎么会和私有财产一定会消亡有关系。这导致了算命和历史预测都只能后验，预测实现后倒推方法的正确性，预测没有实现则想尽办法打补丁，在庄重感和可信度上不如商朝人占卜祭祀。历史决定论的典型论述是，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这句话足够概括才显得正确，比如人们总需要信息集合体，2000年代的都市报，上面有市民来信表扬消防员救火英勇、某某街道有井盖被盗、在理发店遭遇了诈骗……很像是今天的抖音，事实上抖音的高管里就有当年都市报的总编。但都市报和抖音终究是两种事物，推荐算法、短视频都是新东西，它们对社会的影响也和纸媒完全不在一个量级。太过本质主义的论述，会损失绝大部分信息，沦为「自古以来人都是生老病死」，正确但无用的哀叹。现实太过复杂，人们总需要一个模型来帮助理解现实，这个模型可以称之为主义、叙事、编故事，历史决定论是其中一种。问题在于现实就是现实，没有完全贴合现实的模型，所有模型都在一定程度上骗人，历史也是。历史由人书写，材料选取、选词用句、谋篇布局都在体现作者的理念。重大历史事件足够复杂，人们可以从中解读出各种理念。法国大革命只发生过一次，但激进派、中间派、保守派都用法国大革命论证己方观点。历史当然在影响现在乃至未来，但这句话的实际意思是，某人关于某段历史的理念，能够在多大程度上影响现在及未来？运用之妙，存乎一心。既然历史决定论不成立，这个问题的答案只取决于我们当下的实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