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构
文摘
心灵鸡汤
2023-12-07 09:48
北京
去年面试的时候,一位编辑问,你采访写作有什么弱点?我没明白编辑的意思,赶紧找补:行,我逻辑挺好的。第一次写上万字的报道,我一个晚上就写完了。这当然是面试吹牛。我写稿子主要凭感觉,拖到拖不下去,花一个晚上写完大部分。2021年底,我第一次写长报道,主题是很宏大的冬奥会和崇礼。我到崇礼待了一周,和十多个人聊天,拍了上百张照片。编辑约定一周后交稿,但我实在不知道怎么把那么多材料组织起来。我在星巴克里坐了一周,摸鱼的间隙,一共写了大概一两千字。直到编辑催稿。那天晚上,我硬逼着自己把每个人讲的故事写出来。先写开头,我刚到崇礼见到的景象,再拔高一点,罗列体现冬奥会对崇礼改变的宏观数据。然后一人一个小标题,这个小标题里只写这一个人的故事,等于把一篇长报道拆成了四五篇两千来字的报道。最后收尾,同样找些宏观材料,呼应开头。后来在评稿会上,我反思这篇稿子的主要问题是没有主线,小标题之间关联不大。在崇礼时,我想过用县城里的酒吧把稿子串起来。酒吧是有钱的本地人开的,顾客是北京的年轻人。酒吧周围全是雪具店,视角再远一点,县城边上是拆迁重建的新楼盘。远处的几座山峰上,白皑皑的雪道像河流一样倾泻到山脚。我是上个月才对结构有点概念。从前司离职后,我不知道怎么回忆在上海那半年的经历。来北京前,倾诉欲越发积累,又没有考核压力,于是随便写,把想写的内容慢慢写出来。越写越多,在写作过程中找到了结构。先写到上海的情景,再写印象最深的几个片段,最后是告别的场面。很简单的时间顺序,但我开始有信心不依靠编辑,独立写出长报道了。另一个触发点是做播客。我和朋友做了一档播客《这里没有新闻》,每周分享两三篇我们印象深刻的报道。第一期我选的是谷雨实验室的《故事讲完了,女工和她消失的时代》,这是一篇非常精彩的长报道,作者高明地讲完了这个故事。我读完都没有意识到是怎么写出来的,浑然天成。为了录播客,我看了几遍这篇报道,其实作者也是用的时间顺序。先写她和邬霞见面的场景以及邬霞的大致经历,再写她在邬霞家里见到的情况以及邬霞父母、妹妹的故事,最后是作者和邬霞一同去工厂旧址,工厂早已消失,邬霞的故事也讲完了。整篇报道有两条时间线,一条是作者见邬霞这一天内发生的事,另一条是邬霞过往几十年的经历。两条时间线互相交织。多做了几期播客后,我发现这是好报道的常见写法。用故事本身的逻辑来组织材料,用故事本身的驱动力来驱动写作,而不是自己硬想出来一个结构,像议论文那样列上一二三四个要点。当然,这需要作者先找到一个好故事,还要对故事本身极其熟悉,找到其中叙事顺序。这段时间我又看了约翰·麦克菲的《写作这门手艺》。他是何伟的老师,在书里说他开始写作时也不知道怎么组织材料。后来,他会把采访材料打印成笔记,再将笔记分门别类剪成纸条。写作的时候将纸条排列在桌面上,参考纸条内容来写报道。打印笔记的过程有可能持续数个星期,但这样做能把所有材料放到一个可以读取的地方,而且让原材料以浓缩的形式,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上一段笔记与下一段笔记之间很少有共性。笔记从一个话题换到另一个话题,只在某些地方具有顺序叙述性。因此,我得时常卷动滚筒,在每一条笔记的后边留出空格,以便给剪刀留下位置;剪刀可是我的高级技术里面不可或缺的一样东西。把打印好的笔记读一遍,再读一遍,再构思出结构,并在空白处加以编号,再将全部笔记复印一份之后,我就对着复印件操起剪刀,将每一页纸都裁剪成大小不同的纸条。写作的过程中,我会一个接一个地倒出纸条堆;我把它们像台阶一样排列在一张卡片桌上,一边参照它们的内容,一边操作安德鲁打字机。这个过程说起来也许有些机械,它的效果却绝对相反。麦克菲的写作方法有点像电影剪辑。先将采访材料写成笔记,很像片场拍的电影胶片,再将胶片剪辑分类,然后将胶片按照叙事顺序拼接在一起,最后是反复修改。可能不管形式如何,讲故事的方法总有相通之处吧。分析好报道怎么写的,也和电影学院说的拉片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