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卉:先做好自己,再去研究工具

楼市   社会   2024-09-12 12:00   广东  

"CAFP共益筹款访谈录"专栏于2024年全新升级,我们将邀请公募基金会筹款负责人、一线组织筹款实践者、互联网募捐信息服务平台操盘手、筹款服务支持者、政策制定者等伙伴分享个人或机构的筹款行动历程与思考,以期探索本土筹款人成长与发展之路,让真知灼见引领行业迈向卓越。


本期对话:高卉 郑州市金水区大有启行社会工作服务中心发起人



高卉

共益资本论:简单介绍一下你个人的职业经历?你是怎么走上公益这条道路,又是怎么成为一位公益创业者的?


高卉:我其实是误打误撞走上公益这条道路。毕业后的首份工作是传记作者,后来由于采访对象中有不少也同时参与慈善事业,所以机缘巧合,2010年就到了河南省慈善总会做内刊编辑,是从宣传部门开始做起的,因为负责宣传和采编,所以会对行业比较关注,从微博、和其他机构的官网等方面,观察了不少公益组织和公益项目。


不过真正“入行”应该是在2013年,当时河南省慈善总会在做公益创投的相关探索,我有了一些机会去接触一线项目,同时也在开展福彩公益金支持的事实孤儿救助项目。作为宣传部门工作人员,我会去参与一线走访,接触到这些项目,才逐渐有了对公益事业的体感,对社会问题有了真实的观察。


慢慢地,通过与受助对象的接触,与一线伙伴和同事的交流,会产生一些自己的思路想法,而且想去验证,看是不是能行得通,是不是有效。但说真的,在一家大机构,是很难用自己的方式做验证的,因为日常工作更多的是既定动作,作为基层员工,较难推动新的思路落地。


2017年我离开慈善总会,分别在河南的两家基金会工作,包括非公募和公募,期间参与和实施过教育类、社区类和青年发展类的项目,也开始做基于项目的社会筹资尝试。2021年9月,我跟伙伴们一起创办大有启行,现在是第三个年头。


共益资本论:一个新机构成立后,筹款也许是一个很重要的工作。我留意到你也是2022年“公益筹款leader营”的参与者,参加leader营有给个人和机构带来什么收获吗?


高卉:机构成立之初,要找准定位,需要争取一些和行业接轨的机会,思考从哪个方面嵌入是比较好的。但是作为一家新成立的机构,能够争取的支持其实不多,会被限制在一些门槛以外。leader营非常吸引我的有两个点:一是不要求机构的年限规模,而是支持个体筹款人为视角,只要你能在所在区域联动一个筹款人小队即可申请;二是leader营支持联合申报,会有很多元的人带着视角和经验加入进来,通过一个活动,可以看到很多类型的思考和实践方式。


当然,非常重要的是,leader营也有一些活动和学习资金的支持。这些钱对于初创机构来讲是非常宝贵的。初创机构大多数的资金都得用于生存。我当时尝试喊了几个伙伴,他们也都有类似诉求。在leader营里,我们比较系统地学习了筹款的理论和方法,并强化了伦理共识。我觉得现在和当时小队里的伙伴合作得很好,跟leader营的那段经历也有相关,因为大家在很多伦理底线上的东西是达成过共识的,所以在合作上就会更顺畅。


共益资本论:你刚刚也提到了筹款伦理。这几年大环境不好,筹款估计也不太容易,筹款有哪些伦理底线是不能突破,必须遵守的?


高卉:先说最深恶痛绝的最低底线,就是逼捐和套捐。前者披着爱心奉献的外衣,实则严重破坏社会信任。我们作为河南的一线筹款人,还是受影响挺大的。前段时间,我们去做义卖的时候,就会有一些路过的人说,我们单位前两天刚组织了捐款,就是捐给你们的,怎么现在还出来摆摊?我们的志愿者就解释:这个项目没有组织任何单位捐款,现在也只是在街头去传播。他说怎么不是你们?就是xxxx(某互联网筹款平台)的。我又解释,因为大家都用一个平台。也有人能耐心听一下解释,搞明白其中的关系,但更多人不听就直接走了。这显然是社会信任已经被逼捐的行为破坏了。


而套捐属于欺骗,之前比较严重的时候,会有人把套捐描述成“扎本钱”,这已经严重违背了慈善劝募的本意。当然,套捐行为这两年可能少了,因为平台为了规避这些风险,也一直在调整规则,但这种行为依然没有绝迹,至少去年我还有听说过。短期来看,套捐的社会危害可能没有逼捐那么大,但从长期来看,很多组织从套捐开始,就是走上了自掘坟墓的不归路。


除了这两个最低的底线,就个人而言,我还会规避一些带有体系化动员性质的摊派或者软性摊派的募捐。比如,通过某系统或者体系去发募捐海报,或者通过学校的班主任让小孩把募捐材料带回家。这些方式貌似是自愿的,当然,这么做的组织会自圆其说,我也没有要求必须捐。但我的判断方法是,把自己代入到那个场景里,如果感觉到不捐有压力,那就是软性的摊派。因为拒绝这些方式,有时难免也会被人说是脑子不够灵活。


共益资本论:你有没有怀疑过自己的选择,觉得自己确实是不够灵活?


高卉:确实是不够灵活,但我没有因此怀疑过自己的选择。刚才提到,做机构也是为了验证我们项目的介入方式能不能落地,能不能达到更好的效果,同时要验证的,也包括这样的做事方法能不能得到公众发自内心的认同,这点是要靠筹款来验证的。如果在筹款过程中做违背捐赠人意愿的事情,就没办法达到验证的目标了。


共益资本论:就像贾西津老师说的,应当始终盯着那个公益目标。刚才我们谈了一些突破底线的现象,我们也可以反过来讨论,在你看来,一个卓越的筹款人又应该是怎么样的呢?


高卉:一个好的筹款人,首先应该像贾老师说的,始终盯着公益目的。虽然这是项目官员的要求,但其实也是对筹款人的要求。再多说一点的话,我就觉得筹款人应该是一个理性和感性的综合体。既能辨识和描述项目的底层价值,又应当非常富有感染力。


举个例子,我们机构有一个筹款志愿者,目前在我们所有的筹款志愿者里面筹资额度排前三,他会认真看我们项目的每一篇文章,每一条我发在爱心大使群里的资讯,甚至还会经常问我很多细节的问题。比如我说在我们的营地里,不希望孩子和志愿者太过亲近。他就会私聊问我说,为什么不呢?这不是证明孩子对志愿者很依赖吗?我就会跟他解释,我们就是要打破这种依赖。这些颗粒度很细的伦理问题,他不见得会跟他的捐赠人讲,但他就是要努力把整个项目的底层逻辑吃透。


另外,我觉得一个卓越的筹款人不仅仅把筹款当成一个任务去完成,而是当成了一种使命召唤。我觉得湖南大爱无疆的康师傅就是这样的。他每天都要多次发布项目相关的信息,非常有感染力,在朋友圈里有很高的辨识度,人和项目已经融为一体,似乎他就是为了这件事,以及为了让更多人关注到这件事而存在的。


共益资本论:你刚刚介绍了你们机构志愿者的一些做法,我想每个机构都有不一样的筹款策略,可否分享一下你们机构的筹款策略?


高卉:我们的筹款策略非常简单,就是干多少事,筹多少钱。我们的项目服务对象是孤困儿童,工作可以分两个部分,一部分是中游机构要做的事情,把优秀的项目引进河南,做省内伙伴机构的培训,让伙伴机构在一线落地,同时提升服务质量,强化服务伦理。这部分业务我们主要向基金会以及其他行业资助方筹款。


此外,我们自己也参与一线服务,会在一线机构入户陪伴的基础上,为孩子们提供更加多元的户外类营地类的陪伴服务,这部分工作可以带动志愿者参与,公众也容易理解和支持,所以这部分我们主要通过腾讯公益平台做公众筹款。从2022年到2023年期间,我们一共在腾讯公益上筹了97万元。这97万里有50万是在2022年99期间完成的,后来我们就把筹款工作做在了日常,活动筹款和日常筹款的金额一致保持在一个平衡状态。


共益资本论:所以,你们有两个方面的业务,也分别对应着两种筹款策略,一方面申请大基金的资助,另一方面也通过互联网平台做公众筹资。今年的99公益日也正在进行中,你们做了什么样的筹备工作?


高卉:由于日常一直做筹资,所以在99的时候也就没有如临大敌。而是把日常积累的传播资源做整合,这点也很契合平台“从99到久久”的转型思路。我们会在爱心大使群里做传播动员,把整个9月份定义为项目的集中传播周期,利用这个周期,集中有限的人力,用线上线下各种各样方法,把项目进展,项目故事向更多人推送。


共益资本论:今年99的新规看上去是向有日常筹款能力机构倾斜的,你会去研究每年99的新规则吗?新规则对你们的筹款准备有没有什么影响?


高卉:在研究规则方面我确实做得不够,主要是很难投入时间,但我会让负责筹资的小伙伴带着关键的问题去看一下,这些问题是结合我们组织的实际现状而产生的。规则必须要结合组织包括社群、内容积累、人力在内的实际情况,才能发挥作用。比如项目参加的专场的基本规则,公众号怎么挂链,视频号的分赞是什么?能与我们日常内容积累结合的,在99期间去做才会具有一定的意义。但是,这些动作到最后到底怎么变现,我和机构的小伙伴都没有这种执念。


所以,我们还是做自己,还是用往常的策略,为筹款志愿者爱心大使供给筹资海报+筹款说明,整合传播资源,在筹款开启的时间段,密集回答很多筹款人和捐赠人的问题。


共益资本论:通过什么渠道回答筹款志愿者的问题?


高卉:我们有几个微信群。“爱心大使群”有110多个人,里面大概有50、60个比较活跃的,他们会去发朋友圈。在发圈的时候就会有一些问题,他们会抛到群里面问,或者私聊问我们的小伙伴,然后我们就会有一个快速的信息反馈。还有“点赞支持群”,就比较轻量级地参与,只需要点赞就行;再有就是“一线伙伴对接群”,这是我们的重要的筹资来源。他们在筹资的过程中会对具体的规则,某个阶段的动员重点,向我们提问,或需要我们提供一些资料支持。


共益资本论:新创立一个机构肯定是不容易的,在你印象中,最艰难的时段是什么时候,有没遭遇过一些重大的挫折?


高卉:最艰难的回忆是2022年的下半年,那年9月,我们50万的筹款目标顺利完成,当时还是挺信心满满的,结果刚做好工作计划,就被封控了(疫情),一直断断续续封控到年底,所有工作都开展不了,整一个季度没有发工资。


共益资本论:经历了这样的困难,有没有什么反思?


高卉:当时没反思,我就全赖客观原因了。但是后来就开始反思了,因为真正的挫折是2023年才呈现出来。解封了,筹资也进来了,各项业务也开展了,但是没有稳定、与业务匹配的工作团队。这个团队也不是说去临时招聘就能搞定,招聘前提是有资金储备,也得能找到合适的人。我一度也想过是不是可以用志愿者团队来替代全职团队,但志愿者的身份显然会局限到交付。


优秀的志愿者在项目执行的某些阶段能起到很好的作用,但除了价值感满满的工作部分以外,还有很多琐碎的日常工作,繁杂的基础工作是需要有全职投入的,而这部分的成本就需要去考量。所以2024年我们的工作重点是,在做事中打造团队,形成一个在项目中成长起来的稳定的全职+志愿者的工作团队。


共益资本论:作为一家枢纽机构,你在工作中是否有观察到,本地的筹款生态中有哪些主要困难和机遇?


高卉:我觉得第一个问题是很多本地机构的资源来源非常单一,并且他们并没有因为这种单一而感到恐慌。这个说到底是意识的问题,如果他们的意识扭转过来,多元化筹资的能力也是能发展出来,但这也许就是思考的惰性导致的行动短期,有时候很替他们着急,难道不怕单一资方出现变数么?也见过机构从家大业大到做鸟兽散的情况。


还有些伙伴,可能被河南的巨额筹款量蒙蔽了思考,可能会觉得我们一年筹了100万啥也不是,因为很多机构一两天就能做到了,但他们没看到的是这种小额、多元化筹资的生命力。


我经常会跟伙伴们说,我们可能用三到五年时间,就做能够参与到项目中的小额捐赠社群,如果有企业老板来做志愿者,因为对方的诉求是参与,所以我们也不跟他谈钱,就让Ta去参与,Ta也可以作为小额的捐赠人,捐300、500元都可以,而聊大额捐赠这件事情一定要后置,别那么急功近利。


要是问本地的筹款生态中的机会,我觉得就是大家都不看重的中小额捐赠,尤其是真正基于公众认同的小额捐赠。我们省内有很多人成为捐赠人是因为被体系化动员,但基于个体参与和认同的项目还是很缺的。我从业很多年,经常有身边的朋友说。有没有什么有意思的公益活动,我之前也还真提供不出来太多。这里还不仅仅是参与公益的需求,有时候还有是一些社群交往的需求,我觉得这些需求都是机会,也应该是公益组织和项目应该去回应和满足的需求。


共益资本论:最后一个问题,你如何看待一线机构、公募基金会和互联网平台之间的关系?你对其他以垂直议题为主要工作的公益伙伴有什么建议?


高卉:按照正常的逻辑,应该是行业&机构&项目先发展,于是有了做筹款的需求,然后基于需求去选择工具,也就是互联网平台。但是我们的情况反过来了,本该是公益+互联网,现在变成了互联网+一切。


所以现在的实际情况是一线机构发展得很慢,成熟的项目也少,但互联网平台的发展遥遥领先,所以平台指方向,大家就跟着走。有点像《浪潮》里的情节,心智尚不成熟的孩子里,忽然出现非常强势的领导者,大家就被一个更强大的工具卷进了互联网时代。


如果让我给一线伙伴提建议,我会说,先做好自己再去研究工具。目前,包括我们在内的很多伙伴机构,在“做好自己”这部分,其实还是有很多提升空间的。



对话者简介:

高卉,郑州市金水区大有启行社会工作服务中心发起人 ,北京大学光华管理学院社会公益管理硕士,河南省慈善公益行业14年从业经历,目前专注于孤困儿童服务议题的区域联合行动。


CAFP共益筹款访谈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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