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AFP X 翟柳:每个人捐的每一块钱,都相当于一份信任

楼市   社会   2024-12-20 18:00   广东  

"CAFP共益筹款访谈录"专栏于2024年全新升级,我们将邀请公募基金会筹款负责人、一线组织筹款实践者、互联网募捐信息服务平台操盘手、筹款服务支持者、政策制定者等伙伴分享个人或机构的筹款行动历程与思考,以期探索本土筹款人成长与发展之路,让真知灼见引领行业迈向卓越。


本期对话:翟柳 深圳市红树林湿地保护基金会副秘书长



翟柳

共益资本论:听说你在学生时代就开始参与公益,甚至还参加了汶川地震的灾后重建,简单介绍一下你个人的从业经历?你是怎么走上公益这条道路的?

翟柳:2009年大学本科毕业,毕业前一次偶然的机会,了解到学校的“大学生志愿服务西部计划”,我和父母商量之后就申请报名,加入汕头市对口援建汶川县草坡乡灾后恢复重建工作组,在那儿待了一年时间。当时与同样参与援建的志愿者们也有很多交流,大家相互支持,一起经历了很多刻骨铭心的时刻,为我打开了公益慈善的一扇窗户。
2010年8月份服务结束后,我又应聘回到了大学留校工作。在大学的工作生活美好而安逸,但每每回想起当志愿者的经历,我觉得人生的可能性应该更多一些。2012年中,我和一群爱音乐的朋友在学校举办了“小小的梦想”公益演唱会,为学校贫困学生筹集善款,心里的公益梦想越发明确,到了年底,我通过朋友了解到红树林基金会在深圳成立,就正式告别学校,走上了公益从业者的道路。
共益资本论:为什么选择“红树林保护”这样一个议题?
翟柳:真的就是缘分,那时候的我除了参与过灾后重建服务以外,对于公益没有任何的理解,更别说不同的领域、不同的类别等等。所以我对于具体的议题没有什么执念,只想成为一个专业的公益从业者。
共益资本论:你现在已经成为了一位专业的公益从业者,同时,我也知道你也是一位资深的公益筹款人,你是一进红树林基金会就负责筹款相关的工作吗?你是怎么一步步成为一个成熟的筹款人的?
翟柳:我是红树林的第三个全职的员工。当时我们总共就三个人,我负责人事、行政、出纳,另外还有两名同事,负责机构的整体运营和项目的推进。
红树林基金会是由阿拉善SEE生态协会,还有很多热衷公益的企业家和相关部门共同发起的。在刚开始的一两年,我们更多的是在思考项目如何开始、如何推动。筹款在当时并不是最紧迫的事情,所以我们没有设置专门的团队或部门来负责筹款。后来随着我们很多项目在深圳落地,尤其是在2015年底,我们受福田区政府委托管理和运营了福田红树林生态公园,资金体量一下子就上去了,怎么能够自我造血,让项目和机构可持续运营?所以,我们组建了专业团队,我也逐步把人事这些工作交给更专业的同事,开始专门负责筹款和品牌传播的工作。
共益资本论:你认为一个好的筹款人应该具备哪些素质?
翟柳:我觉得一个好的筹款人应该同时具备敏感力和钝感力。这两个方面看上去好像是矛盾的,但事实上对于筹款人来说都很需要。用大白话来说,就既要有小心思,也要有大心脏。
小心思用于洞察需求,作为筹款人,需要快速洞察不同的捐赠人或者是潜在捐赠人关注什么,他们的诉求是什么。同时,筹款人也要有一定的共情的能力,因为他们要对接多个相关方,不仅是对外,还得对内。当然,更重要的是我们的受益对象,我们需要在筹款产品生产的过程中传递真挚的情感。要做这么多事情,有小心思是很必要的。
另一方面,筹款又是一件有挑战的事情。做这么多年的筹款人,我虽然已经很小心谨慎了,但也经历过被拒绝、被误解。在面对负面反馈的时候,我们非常需要一些钝感,不能太“玻璃心”。筹款人可以有情绪,但一定要形成一个自洽的循环,否则内心就很难平和,也不能长久地在工作中找到自己的价值。要知道每一个人都有拒绝的权利,在推广项目的时候,被拒绝也是一种常态,需要用平常心去看待。
共益资本论:很有道理。如果不够敏感,就没法洞察需求,如果没有钝感,这个工作就很难长期做下去。我留意到你大学念的是文学专业,工作之后,你还会看一些人文社科类的书吗?有没有哪一本书,对你的做事方式、看世界的角度产生过比较大的影响?
翟柳:我最近刚好看了一本与公益有关的,也让我自己比较有触动的书,就是陈行甲的《峡江的转弯处》。书里讲了他怎么从一个网红书记转变为一个职业公益人的故事,让我比较触动的一段话,“我们不该忘记自己走过的路,同情过的人,呼唤过的正义,渴求过的尊重,也不该洗去那一层叫做共情的底色”。我觉得这个可能是后来他选择成为一个全职的公益人的原因。
很有意思的一个点是,在不少人的传统观念里,公益人还是比较低调的,讲究做好事不留名。但这本书以及现在各种媒介传达出来的声音给了我新的视角,也看到了不一样的趋势和状态——“高调”做公益,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共益资本论:高调还是有一定风险的,陈行甲也遇到过不少质疑和挑战。
翟柳:高调做公益的前提是你的机构公开透明、运营合规,并且高效、有效地花好每一分钱。这是做公益的安身立命之本。“高调” 倡导也的是一种态度,从过去只“论心”,到现在需要一些“论迹”,但这并不是要作秀,而是更多地、更广泛地去讲项目里真实发生故事,争取更多人的了解和支持,从而建立更大的影响。我们机构里I人(内向的人)比较多,我自己也是I人,这个点上,我感觉还可以再努努力。
共益资本论:谢谢你对书的分享,我们问下一个问题。你从业多年,从汶川地震的重建开始参与公益,也算是见证了所谓公益元年之后中国公益行业的发展,你怎么看待中国公益事业如今发展的现状,你认为当前最主要的问题和机遇分别是什么?
翟柳:我先说一下我能感觉到的积极的部分,我觉得现在公众参与公益的门槛降低了,便捷性提高了。在互联网发展的加持下,人人公益、指尖公益、随手公益已经成为了一个潮流。不像以前那样,我一定要知道哪个捐款账号才能去捐款。我可能在刷手机的时候发现视频的下方有一个公益项目链接,点进去就可以捐个五毛钱、一块钱。全民参与度提高,对于大家更快捷地、更进一步地去了解身边的公益项目是很有帮助的。另外,像互联网,大数据,人工智能这些新技术,也提高了公益机构的效率和透明度,方便了社会各界对项目的监督。现在我们可以随时筹募资金、发布项目的信息,甚至是用区块链跟踪进展,这在10多年前是不敢想的。
共益资本论:谈谈问题吧,由于技术条件的改善所带来的便利,大家应该是有目共睹了,这个行业发展到现在,你看到或者感知到的主要的问题是什么?
翟柳:我有一个很深的感受是,公益行业还需要努力,提升公众对行业、机构、项目的信任度。
共益资本论:今年基金会论坛的主题就是信任与高质量发展。
翟柳:因为信任就是公益事业发展的生命线。像近几年行业内的一些事件,就让很多公众远离公益而去。行业内有句话叫“没有一荣俱荣,只有一损俱损”。部分公益组织因为出现资金使用不透明、管理不规范等等的问题,导致公众对于行业信任度的影响,这实实在在地波及到了每一个公益机构。我在想,未来可能除了政府监管之外,我们自己可能也要在机构内部治理、风险管理和信息公开方面要做更多的努力,摧毁信任很简单,建立信任是一件非常难的事情。
共益资本论:信任危机一般会直接影响机构的公众筹款,而红树林基金会的发起人中有很多企业家,在外界看来你们有很好的资源基础,其实是可以不做公众筹款的,但我听说红树林的公众筹款做得还不错,在你看来,红树林为什么要做公众筹款?又是怎么做的?
翟柳:红树林基金会发起之前,发起人们有过讨论:究竟是要做成公募还是非公募?

有人认为尽可能减少运营压力,这么多企业家,搞一个非公募就可以了。但也有人认为,环境保护其实是每一个人要去参与、去改变的,而不是一个机构或者是一个行业的事情。

每个发起人的发起资金是20万元,未来我们要找到更多的人,动员每个人捐一元,这个社会影响是完全不同的。每个人捐的每一块钱,其实都相当于一份信任、一次托付、一种认可,代表他(她)支持这个事情。

这个理由打动了所有人,公募变成了一种基因、一种共识、一种理想。

深圳福田红树林湿地

我们希望影响更多社会公众来参与到我们的环境保护事业,所以我们也一直尽可能地扩大公众参与的途径,我们发现自然教育是一个让公众了解保护工作的重要途径,所以一直坚持社会化参与的理念,我们现在培训了1000多名的志愿者,长期在各个项目场域开展面向公众、学生的自然教育的活动,其中一些活动也跟学校合作。我们开发了很多课程,这样公众就能通过一些非常通俗易懂的内容,去了解、进而以做志愿者、捐款人的方式支持到环保事业的发展。
我们这几年还试图更打开,跟一些消费类的品牌合作,比如探鱼、盒马鲜生,甚至是晨光文具等等。
共益资本论:跟晨光文具可以怎么合作?
翟柳:跟晨光文具合作的是濒危动物系列,他们的笔杆是用一种环保材质来做的,我们跟它合作,就能让公益环保的故事进入千万家,进入千万个学校,让孩子们能感受到,让市民能感受到。跟探鱼的合作也一样,可以让市民在吃探鱼的时候,也能了解公益,比如让他们了解水獭的生存状况,因为水獭也需要吃鱼,需要洁净的湿地环境。我们做了很多这样的品牌跨界联动,目的就是让更多的人能够知道红树林,知道我们为什么要保护它。
共益资本论:不少机构对公众筹款既憧憬,又抱有疑虑,你对他们有什么建议吗?对于一个计划做议题筹款,或进行公众倡导的筹款人来说,应当重点留意哪几个方面的问题?
翟柳:不是所有的公益机构都适合做公众筹款。关键要了解自己的机构,这个机构到底有一个什么样的基因?资源优势到底在哪?以及内部的执行能力如何。
打个比方,如果一个机构还处于一个非常初期的发展阶段,财务管理、机制都还不健全的时候,这个阶段是不适合做公募的,因为做公募,财务合规、信息披露非常关键。
共益资本论:嗯,没准备好的机构不适合做公众筹款,那你觉得做公众筹款,至少要具备哪几个要素呢?
翟柳:我觉得,第一个,得有专业团队:专业的财务团队保证机构在合规和信息披露是没有问题的;专业的项目团队确保按照对公众的承诺,高效执行项目,有效、合理花好每一分钱;专业的筹款人对接捐赠方的需求,做好捐赠人服务。筹钱不是为了积累资本,而是为了有成效地去解决社会问题,所以前端和后端的团队支撑都非常重要;第二,得有一定的社群基础。社群得有一定的规模,但我可能很难用一个数字去概括,因为这也是我们基金会的痛点,我们也一直在思考怎么能够让社群规模有一个持续的增长。但公众筹款想要做好的话,肯定是需要有社群支持的,这样影响力才得以扩散,而且能可持续发展,发动大家去共建一个平台,而不仅仅依靠机构本身的能力。
共益资本论:我想,社群规模会影响公众筹款的规模,但并不是制约一个机构开展公众筹款的关键条件。
翟柳:社群规模会对筹款的预期产生影响。另外我这些年非常大的一个感受,互联网平台也给我们带来了一个反作用力,需要我们从筹款的角度去反推一个项目要如何设计、颗粒化的表达,以更好的向公众讲故事,达成更好的筹款效果。同时,平台有自己的节奏,项目必须按照公募的计划书去执行,这也需要一个机构有很好的执行力。
共益资本论:也就是说,原本我们是为了做一个项目而去筹款,但在互联网平台上筹款,也许也需要根据筹款的要求去安排项目,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翟柳:我觉得利弊都有。一方面,这要求我们必须用非常精炼的语言,把项目的影响力提炼出来,也要求我们把投入(怎么花、花多少)和产出(做出了什么项目成效、带来什么改善)的关系理得更清晰;另一方面,这对项目管理提出了很大的挑战,有时候计划赶不上变化,调整起来就会有很多麻烦。
共益资本论:我了解到,红树林基金会除了公众筹款,也有相当比例的企业筹款和政府采购,在你看来一个理想的资金来源比例是怎样的?
翟柳:我们的收入其实是来自于核心的四个板块,第一个是公众筹款,第二个是企业筹款,第三个是政府采购服务,第四个是同业筹款。对于我们来说,这就像是拼盘一样,我们不希望依赖于任何一个单一渠道,而是尽可能把拼盘的盘子本身做大,比例可以根据不同阶段的外部经济环境、资源等情况来调整。
其实公众筹款我们近年也有一些策略上的变化,环保议题在公众端的支持力度还是比其他议题更弱一些,当然这里有理解门槛高、逻辑线条长、项目见效时间长等各种原因。所以除了面向公众的筹款外,我觉得基金会跟平台之间的战略性合作还是很重要的。比如这几年我们除了在腾讯公益平台上线互联网筹款项目,还会去申请腾讯基金会的资助,在环保项目上开展一些深度合作,打造一些标杆性的项目。
共益资本论:企业筹款呢?在经济下行的背景下,有什么样的筹款思路?
翟柳:我们过去的企业筹款的核心产品是每年有一场红树之夜筹款晚宴。但是从大概从前年开始,也在根据经济环境的变化,做产品的迭代和策略的调整,我们现在的思路就是聚焦一些有潜力的重要合作方,设计战略型的合作,培养更多长期的支持伙伴,形成更长期、稳固的合伙人、同行者关系,共同应对挑战。
共益资本论:在那么多年这个筹款工作中,有没有一些让你特别难忘的时刻,让你觉得做筹款这个事情其实还是很值得的?
翟柳:我在这个机构已经12年了,当我们在讲我们的工作,讲我们的项目的时候,我依然能感觉到大家是眼里有光,话里有激情的,不光是我,我的同伴们也是这样。
我们工作的受益对象——也就是生态环境,也给了我很多正向的反馈。这一点做项目的同事感受会更加深刻,我们项目地部署了很多红外相机,同事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整理相机里的素材,我们常常看到小灵猫回来了,豹猫回来了,欧亚水獭也回来了,像今年还经常有野猪等等,我们会很高兴,分享给月捐人,他们更高兴。除了社会的认可外,环境的向好、生态的恢复,给了我很大的成就感。
另外这几年,基金会能够跟很多我们耳熟能详的品牌合作,看到他们特别认同我们在做的事情,特别相信我们讲的故事的时候,我会觉得很骄傲。我想,这个是源自于我们对这个事情本身的热爱。


对话者简介:

翟柳,深圳市红树林湿地保护基金会副秘书长,分管合作发展、品牌传播、人力资源、机构运营等相关工作。2012年加入红树林基金会,2015年开始专职负责筹款传播等工作,在晚宴筹款、企业筹款、善因营销等方面有丰富的实践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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