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斯克的困惑:说好的非营利组织,怎么说变就变了?

楼市   社会   2024-03-07 18:11   广东  

Elon Musk

2024年 3 月,Elon Musk将 OpenAI CEO Sam Altman 告上法庭。Musk在一份详细的诉讼文件中指控 Altman 和其他被告违反了 OpenAI 的创立协议,该协议旨在开发对全人类有益的非营利性 AI 技术
在这份诉讼文件中,Musk指控 OpenAI 的管理层在 2023 年背离了其非营利的使命,转而与微软建立了独家合作关系,并将先进的 AI 技术 GPT-4 的秘密化,以服务于微软的商业利益。这一转变被描述为对 OpenAI 非营利性质的公然背叛,违背了其创立的初衷。尤其是在开发出被认为可能是早期 AGI 的 GPT-4 模型后,公司的方向发生了根本性转变。
Musk打了一个比喻:“我捐款给一个声称其使命是保护亚马逊雨林的非营利组织,但然后非营利组织创建了一个营利的亚马逊伐木公司,使用捐款的成果清除雨林。这就是 OpenAI。”
我是做公益观察的,早前也研究过社会企业,我想从“使命漂移”一个组织背弃或偏离了创立之初的使命的角度,谈谈OpenAI从“保护亚马逊雨林的非营利组织”到“营利的亚马逊伐木公司”的转变,这种转变是必然的吗?像Musk这样的非营利导向的投资者,有没可能预防所投资(或捐赠)的非营利组织的方向发生根本转变?
如果答案是否定的话,那就意味着用非营利手段去干预,像人工智能这样在商业上竞争激烈的领域的做法实际上是不可行的。
先看看OpenAI是如何一步步“变节”的。
在Musk的诉讼文件中,他详细地回溯了OpenAI创设的经过,2015年5月25日,Sam Altman 给 Musk 发送了一封电子邮件,提议可以通过某种非营利组织的形式,让技术属于全世界。Musk回应说,这“很值得一谈”。
2015年6月,Altman 向 Musk 发送了一份详细提案。将未来的openAI的使命定为“创造第一个通用 AI ,并将其用于个人赋能——分布式的未来版本看起来是最安全的。”、“技术将由基金会拥有,并用于‘全世界的利益’。”
其时的Altman,看上去是非营利治理架构的支持者和倡导者。
Sam Altman
2015年12月,OpenAI, Inc. 的成立证书在特拉华州提交。该证书以书面形式记录了成立协议:“本公司是一家仅为慈善和/或教育目的而组织的非营利公司,符合1986年修订的内部收入法典第501(c)(3)节或任何未来美国内部收入法的相应条款。本公司的具体目的是为与 AI 相关的技术研发和分发提供资金。所产生的技术将惠及公众,公司将寻求在适用的情况下将技术开源以利公众。”
OpenAI在成立之初,是一家使命愿景非常清晰的非营利机构,那它使命什么时候发生了“漂移”呢?
2017年初见端倪。其时,管理层有人提议将 OpenAI从一个非营利组织转变为一个营利性公司。Musk 对此非常反感,他直截了当地告诉管理层“要么自己去做点什么,要么继续将 OpenAI 作为一个非营利组织。在你们做出留下的坚定承诺之前,我将不再为 OpenAI 提供资金,否则我就是一个傻瓜,基本上是在为一家初创公司提供免费资金。讨论结束。”
这时,Altman向Musk表忠,说自己“仍然对非营利结构充满热情。”
但是,非营利结构下的OpenAI,并未在市场上展现出自己的竞争力,在2018年底之前,OpenAI被谷歌的DeepMind各种“吊打”。2017年,OpenAI好不容易在Dota2游戏上战胜了人类顶级选手,结果谷歌同年就发布了Transformer模型,这个模型是奠定所以大语言模型的基础架构。其时,DeepMind与OpenAI的差距显而易见
初期财力有限是OpenAI难以杀出重围的重要原因。在OpenAI报税表上,2017年OpenAI的职能支出为2866万美元,其中云计算上花了790万美元,训练模型基本是租用谷歌的服务器。相比之下,谷歌亲儿子DeepMind2017年的总支出是4.42亿美元。
这是非营利治理架构的短板吗?是,也不是。在成立之初,Musk等人计划向OpenAI捐赠10亿美元,但在OpenAI作出商业化转型的决定之前,兑现的捐赠现金大约在1亿美元左右,其中由Musk直接捐赠约4400万美元。
对此,有财经媒体评论:正是因为OpenAI放弃纯粹的非营利组织模式,转而探索更现实的商业路线,OpenAI和ChatGPT才能出现在如今众人的眼前。
这中间还伴随着Musk与OpenAI决裂。如果光看Musk的诉讼文件,你会觉得Musk真是一个理想主义的冤大头,很傻很天真地被OpenAI骗了几千万美元。老马是个理想主义者不假,但他也不是省油的灯。
2018年Musk宣布退出董事会,理由就是“因为利益冲突”。据说Musk一度挖走了OpenAI的核心研究员Andrej Karpathy去特斯拉做自动驾驶的主管,这让OpenAI的人颇为不满。同时,在OpenAI被谷歌DeepMind全面压制的时候,Musk也向董事会施压,认为现有的管理团队没有能力实现机构的使命(率先达到AGI),并提出由自己来当CEO,接管OpenAI,但他的要求被拒绝了。
这里也引出一个值得探讨的问题:在一个使命优先的治理架构下,如果出现了使命无法达成的情况,或者机构面临关门的风险,用偏离原有使命的方式 “曲线救国”,是否应该被接受呢?
2019年3月,OpenAI宣布成立一个“限制性营利实体”:OpenAI, L.P.。值得注意的是,这家营利公司在一开始还是重申其“使命”,即公司“存在是为了推进 OpenAI Inc.(非营利组织)确保安全的 AGI 被开发并惠及全人类的使命。普通合伙人对这一使命和 OpenAI Inc. 宪章中推进的原则的义务优先于任何营利义务。”甚至对潜在投资者作一个“重要警告”,建议投资者“将对 OpenAI LP 的任何投资视为捐赠。”
但这完全不影响OpenAI在商业化路上的高歌猛进,微软的入局让OpenAI从此告别了钱银短缺的日子。2019年,微软首次向 OpenAI 提供了10亿美元融资,其中部分融资以为OpenAI提供支撑大模型开发所需要强大算力的服务器来兑现;2021年,微软向OpenAI追加了20亿美元的投资;2023年,微软再次加码100亿美元。目前,微软已向OpenAI投资超过130 亿美元,并持股49%成为OpenAI, L.P.的大股东。
至此,可以说OpenAI已经彻底放弃其“惠及全人类”的立场了吗?至少OpenAI高层还不同意这样的说法。
作为回报,OpenAI 宣布将某些预 AGI 技术独家授权给微软。什么叫“预 AGI 技术”呢?就是还没有到达AGI 水平的技术。AGI被定义为“一个在大多数经济价值工作中超越人类表现的高度自治系统”,也称“通用人工智能”,OpenAI的根本使命所在,就是要确保“安全的 AGI 被开发并惠及全人类”,因此,如果OpenAI直接把AGI 技术独家授权给微软,那就是明火执仗地违背了当初的使命。
似乎OpenAI依然守着某些底线?然而,协议里还有一条:OpenAI 的董事会“决定我们何时达到 AGI。
也就是说,只要OpenAI认为他们还没有达到AGI,对微软的技术独家授权就没有限制。
所谓的使命,是风中的薄纸,吹弹可破,是否要继续坚持全凭OpenAI的管理层的心情,或者还要看看大股东微软的意思。
难道就没人管吗?
2023年11月,OpenAI官方公告突然宣布:Sam Altman将卸任首席执行官并退出董事会。董事会给出了一个措辞相当严厉的理由:“Altman的离职是董事会经过深思熟虑后做出的决定,董事会认为奥特曼先生在与董事会的沟通中不够坦诚,妨碍了董事会履行职责的能力。董事会不再相信他有能力继续领导OpenAI。”
这场突如其来“宫斗”据传由OpenAI的首席技术官Ilya Sutskever牵头,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工程师们认为Altman 公然背离了机构的非营利使命
“OpenAI的工程师们担心,在利用ChatGPT炒作的竞赛中,没有充分的安全审查就匆忙将技术推向市场。但奥特曼冲在前面。他就是这样的人。不听我们的。”
“他关注的焦点似乎越来越多的是名利,而不是坚持我们作为一个负责任的非营利组织的原则。他做了单方面的商业决定,目的是为了利润,偏离我们的使命。”
“当他提出的GPT商店和收入分享,它越过了一条线。这标志着我们的核心价值受到了威胁,所以董事会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解除了他的CEO职务。”
Ilya Sutskeve
这场“宫斗”持续了5天,经历了多次翻转,最终的结果是Altman回归并重组OpenAI董事会,Ilya出局。微软对Altman的支持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微软一度已为Altman组建了新的工作室,如若OpenAI董事会选择硬刚到底,微软可以在短时间内“挖空”OpenAI的团队,在微软内部再造一个由Altman领衔的新AI部门。
此事充分表明,在巨大的商业力量之前,要坚守非营利的价值观是非常艰难的。
在OpenAI的使命漂移案例中,我们面对的是一个尖锐而复杂的问题:商业与公益之间的平衡真的可能吗?在巨大的商业利益面前,人性是否能够坚守原则,不被诱惑所动摇?这不仅是对OpenAI的一次审视,更是对整个非营利治理模式的一次深刻反思。
我们必须直面一个不那么乐观的现实:在巨大的商业利益面前,非营利组织的使命漂移不仅可能发生,而且几乎是不可避免的。这并不是对人性的悲观判断,而是基于历史和现实的客观观察。从历史上看,无数的企业和组织在成长和发展的过程中,都曾面临过使命与利益的抉择,而利益的天平往往会压倒使命。这种现象在社会企业领域尤为明显,因为它们常常处于公益和商业的双重压力之下。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应该对使命漂移束手无策,或者放弃追求商业与公益之间的平衡。相反,这需要人们更加深刻地理解这一现象背后的原因,并探索更为有效的应对策略。
首先,我们应当承认,在某些竞争激烈的商业赛道上,使命优先的非营利组织往往在筹集资金和吸引人才上没有优势,这要求创始团队必须制定战略定位更精准,或者说更务实的使命目标。以OpenAI为例,如果使命定为:率先实现AGI并惠及全人类,那就意味着这家非营利机构必须在其他AI公司也全力以赴的赛道上正面击败对手,这就导致了后来OpenAI对资本的无限渴求,因为在人工智能神经网络这条赛道上,烧钱几乎是唯一的取胜之道。
如果OpenAI并不必须要赢,并不追求成为行业领头羊,只是为了“确保安全的 AGI 被开发并惠及全人类的使命”,那OpenAI完全可以慢下来,在AI的伦理甚至是哲学研究上多下功夫,与志在抢夺市场份额的商业公司作出不一样的定位。
这样的机构定位是完全可能的。在中国,由张宏江领导的北京智源人工智能研究院就是这样一家研究AI的非营利机构,智源也研究大模型,并推出了“悟道”,但智源一直坚持开源,让众多创业型的AI公司得以分享技术成果,就像OpenAI前期做的事情一样。同时,智源组织许多关于人工智能技术交流,并推动开展人工智能伦理的技术研究。这些是一家非营利机构应当做的事。
其次,若想确保非营利的使命不漂移,需要在非营利组织内部建立更为严格和透明的治理结构——不仅要在组织内部建立起一套强有力的制度来监督决策过程,确保其符合组织的使命和价值观,同时也需要引入外部的监督机制,比如通过引入独立董事或顾问,也许还可以引入新闻媒体,以确保组织的决策能够经受住公众和利益相关者的审视。
最后,我们需要重新思考非营利组织的商业模式。是否存在一种模式,能够在确保组织可持续发展的同时,最大限度地减少使命漂移的风险?这可能需要对传统的商业逻辑进行一定程度的颠覆,比如通过建立社区驱动的商业模式,或者探索基于贡献而非利润分配的收益模式等等。

商业与公益之间的平衡是一项复杂而艰巨的任务,这一任务并非不可能完成。它要求人们直面人性的弱点,并准备好接受巨大商业利益的诱惑。在电影《魔戒》中,人类和霍比特人就在历尽艰辛后抵制住了魔戒的诱惑,并将之投入了火山。非营利创业者和投资者也应该充分考虑所有的困难与挑战,带着创新和勇气,反复去探索新的、有效的解决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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