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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张志存女士的小说《风雨花》计45000余字,情节跌宕起伏,本刊分8期连载,欢迎广大读者关注。——编者
作者:张志存
小说连载:风雨花(2)
青涩善良的小绵羊
在短暂的喜庆日子里,文芳感到前所未有的热闹。因为是夏天,每到晚饭后胡家前后院的女人们有七八个,还有其他院的姊妹们像集会似的都来到胡一闯家串门聊天,几乎坐满院子,谈天说地,很是开心。文芳从未见过这场面,在娘家时,虽村子大、人口多,可她家单门独户的有些冷清,相比之下,天壤之别,年轻人们有共同语言,又都爱热闹。
一日三餐文芳像专职的炊事员,每顿有近十口人吃饭,做饭刷洗忙的不亦乐乎。每到夜晚,胡父与五个儿子打地铺躺满了院子,夏天屋里闷热在院里睡觉图个凉快,农村人夏天几乎都是如此。
胡一闯被选为贫宣队员进驻到外公社驻村工作,文芳继续回十里铺娘家生活,时间过得很快,一晃几个月过去了。
农历八月下旬,人们收割完庄稼,种完冬小麦又忙忙碌碌的在地里刨红薯,吴大权老婆急忙给文芳送信来,说姑姑家着急给儿子们做冬的衣服,让文芳马上去胡家庄织布。在那个年代农村人们都穿自己织的土粗布,就是上班的职工,医院的医生或护士冬天棉衣都是粗布,外面套上那时叫“洋布”的外衣。
在农村会织布的人与不会织布的人如在一起一机织布,会织布的人给不会织布的人加工,织一斤线的布,不会织布的人给纺一斤的线,这是老规矩。织布快,纺线慢,大多会织布的人愿意与不会织布的人在一机织布,会织布的人沾光。
这些年来因胡一闯母亲不会织布,成年累月日日夜夜给侄媳妇儿们纺线,纺线换织布的工,手都磨出来许多硬茧。一年四季,年复一年,每织下一批布就得给家人做四季衣服。
文芳从十七岁就跟邻家大娘学会织布,并且缝衣、做鞋样样拿得起放得下,这次可派上用场了。善良的母亲十分着急,再三督促给队长告假,速速行动。做了人家儿媳妇儿就应同舟共济为全家着想,胡家以前怎样咱管不着,现在有了媳妇儿人家就指望着啊!
文芳步行二十多里路,风尘仆仆,见到憔悴的婆婆心里一阵酸楚。她老人家年纪不小了,白天做一家人三餐,每天纺线到半夜,太累了。这就是善良的文芳换位思考。
从此,文芳日夜织布繁忙。有时在二嫂家的黑花条布还没织完,三嫂家又来催着,着急快织,文芳成了名副其实的织女了。织下一批布来,又忙着丈量尺寸给几个弟弟做棉衣,这回文芳的全面针线活儿可算有用武之地了。等全家人全穿上文芳亲手做的棉衣,她心里有一种成就感、喜悦感。
文芳坐在炕上一天天做针线活,天天到深夜。从此,婆婆再也不给人家每日每夜纺线了,轻松多了。终于把婆婆从劳累中解脱出来,全家人都穿上文芳织的布做的衣裳,村里都夸文芳是个好媳妇儿。以前婆婆给儿子做的都是老样子衣服,大宽裤腰的免裆裤,很松很难看,可文芳给人们做的都是新式的制服,很合体,人们说:“今非昔比啊,好看多了。”
过了春节,又迎来一批新活儿,还是织布,织夏天穿的浅色花条和方格子布。文芳想冬天在婆家织布可以,因为冬天是闲时,可春天农忙要挣工分的。好心肠的母亲劝导文芳,人家全家人都等着穿夏装,哪怕劳累点咱不能看着不管啊。
听话的文芳又踏踏实实的继续重复着去年冬天的一切,织布、做衣、做鞋。这天老谋深算的胡一闯又展现了他聪明的伎俩,他欲说又停,装作很为难的样子:“唉,前些日子父亲去姑姑家借了半袋子玉米,这你知道是吧。现在这粮食每人每年分的刚够吃,若是来个亲戚朋友住上些日子,粮食就缺了。”文芳看着他,点着头:“嗯,这我知道。”“从去年到现在时间不短了,说起来你为这家庭也够操劳的,是吧?”文芳还是直瞪瞪看他讲话并插话道:“一家人,别说两家话,应该的,做媳妇儿就得这样嘛。”胡马上笑吟吟的道:“往前到麦熟了,你没在家参加劳动能分给你麦子嘛?”文芳怔了一下说:“可能分不了,我们村几个姑娘嫁给城市人,城市没户口,又没在村劳动,就不分给粮食,城市村里都没粮食。”天真幼稚的傻文芳哪里知道胡心怀鬼胎呀。胡一闯把脸凑过去对文芳说:“我有好主意,听好,等你回家时,别对父母说,这是小事,如说了他们小心眼,会吃不下睡不着,你亲自到小队会计那里让他写个小纸条说队上不分给你粮食了,盖上他自己姓名的章,把条拿来,在咱村能分麦子。”文芳高兴地说:“真的能行吗?在我村可办不了哇。”胡一闯一拍胸脯说:“朝里有人好做官,村干部都是自己人,在这分了麦子,吃饭也踏实了,何乐而不为呢?不用起户口,等回去参加劳动时不就又在十里铺分粮了吗。”
诡计多端的胡一闯不费吹灰之力,轻而易举的把幼稚天真的文芳玩糊弄了。傻儿吧唧的文芳过于对胡信任崇拜,做了不该做的傻事,轻易落入圈套中。还真灵验,从此分了麦子还能分到布票,总之,无论什么都有份,她知足,在娘家是办不到。
不久,文芳母亲拖人捎信来说父亲去井里挑水时摔伤了。孝顺的文芳哪敢怠慢,没吃午饭就赶往十里铺。刚到村口,马家大嫂说你母亲上次胃疼的从炕上摔下来,往前上了岁数,离不了人啊。文芳心如刀绞,离开父母这么久没有照顾老人,愧疚悔恨涌上了心头……
原形毕露
几个月来,文芳一直在家照顾着父亲,转眼快到中秋了。这天母亲突然想起来麦熟季节生产队不分给麦子的事,文芳不敢对母亲说胡一闯出主意让会计写纸条一事,怕母亲伤心,只是有意无意的“噢”了一声,她也不愿意说在胡家庄分得了口粮。
她突然担心起来,决定到大队部找到大队会计查一查这户口有什么变化没有。这天晚饭后,文芳来到村会计家,小心翼翼的问:“贺叔,我想问一问,我的户口有没变化吧?”热心的大队会计放下手头工作找出东街的一本户口簿,指着文芳一家的名字说:“奥,你的户口老老实实的在这待着呢,你虽半年多没参加劳动,你也告过假去婆家帮忙,快与你街的小队长说明情况,去分粮食吧。”文芳吃了定心丸,总算千好万好没有影响到户口的事。
第二天早上,文芳找到队长吴德家中,当文芳说明来意时,吴德脸色不好看,凶巴巴地说:“你半年没劳动,户口又迁走了,怎么分粮食?”文芳心知肚明辩解说:“吴叔,昨天我到大队部与会计查了户口明摆着还在那儿呢。”吴德强词夺理地说:“你懂什么呀,现在销户口就是用笔画个圈。”文芳急忙说:“我看过了,什么圈也没有啊!”吴德又不耐烦地说:“你在小队上干活,分粮食我说了算,他大队会计去哪儿弄粮食给你,再说了,我得给社员开个会通过才行。”“我是这生产队的人,开什么会通过呀?”文芳辩解到。吴德耐不住性子了,吼道:“当初你家讲的是招女婿,他不同意来,我在这里给你分了粮食,我这不是给你们分家嘛。说一千万遍没用,让女婿过来参加劳动。”文芳无奈,含泪离开。
几天后,文芳从知情人那里获得信息,队长女儿出嫁有人看见胡一闯送来两床上等被面,也不知道从哪里七拐八拐的,胡一闯称呼吴德表舅,他们私下里有来往。这些事文芳家都不知道,只知道副支书吴大权是胡一闯表姐夫,现在又杀出表舅来,怪不得吴德反常。
回到家文芳把经过告诉父母,一家人只会叹气……文芳打算定了主意,决定这两天去胡家一趟,找到胡一闯商量迁来户口一事。
第二天,天还不太亮文芳来到胡家庄,可一问,都说胡一闯前些天出门了,到底去了哪里,他没对家人说,文芳无功而返,徒劳地跑了二十多里路。
玩起了捉迷藏
文芳一家知道再找吴德也是白费力,这天大队支部田书记正在开队长会,文芳得知消息后,急忙过来说明来意,田书记督促小队长吴德马上解决文芳参加劳动一事,阳奉阴违的吴德答应的很痛快,表示马上允许文芳参加劳动,可到第二天文芳去干活,吴德说再等等吧。眼看着不让干活,更不分给粮食,两口人分的粮食哪够三个人吃啊?
屋漏偏逢连夜雨,文芳已怀孕几个月了。吴大权老婆捎口信来,胡一闯全家要求文芳去胡家庄坐月子。在这煎熬难耐的日子里,母亲一夜愁白头,父亲只会低着头吧嗒吧嗒抽旱烟。生孩子对女人来说是性命生死攸关的大事。虽然胡家捎口信来,如果去他家坐月子会伺候好吗?近期两家关系闹得又不愉快,万一女儿有个闪失,老两口也活不了。可不去吧,自家留的麦子又不够一个月吃的,总不能让女儿连月子也养不好吧。到头来,还得让得理不饶人的胡家埋怨。
孝顺的文芳看父母吃不下,睡不着,很是心疼,埋怨自己的无能为力。不但没用照顾了父母,反而给增添了这么多的麻烦。她考虑再三,还是决定去胡家吧,因为自己口粮全是在胡家庄分得的。母亲和邻居大娘婶婶们嘱咐了文芳月子里应该注意和禁忌的一切事情,文芳含泪告别父母,又徒步踏上去胡家庄的路。
文芳到了胡家,她曾经住过的西里间屋,炕上光秃秃的只剩下一张炕席。婆婆说以前的被褥在胡一闯走之前就不见了,不知道他放到哪儿去了,此情此景文芳心里一阵酸楚。婆婆拿过来自己用的一套被褥让文芳用,文芳只好凑合了。
婆婆还像以前似的整天忙活着去这家牵线,去那家浆线,收拾织布机,准备一家人过冬的棉布。文芳再也不能像以前上机织布了,她心里很不是滋味。
农历十月中旬,文芳添了个女儿,文芳给她取名静静。看着襁褓中的孩子,她没有喜悦,思前想后滴滴答答落下了泪水,你来的不是时候啊,苦命娘苦命女。
孩子刚生十天,胡一闯风尘仆仆的回家来了。来到胡家文芳才知道,在贫宣队被裁了下来,后来去了东北。她纳闷:为什么自己以前来他家商量起户口一事全家人都说不知道胡去了哪里?为什么现在又来的这么及时?这一家人没什么瞒着自己呢?文芳忧心忡忡,她突然想起了一起织布的李家大嫂子,李家大哥与胡同岁,只是生日比胡大两个月,娶了媳妇儿比李大哥小四岁,夫妻很好,有一儿子。
李家大嫂比文芳大了四五岁,爱幽默经常开玩笑,年轻人在一起说说笑笑很快就很熟悉了。这天说起胡一闯来,李大嫂吞吞吐吐欲说又止,然后自己又咯咯笑起来。文芳见她神神叨叨,猜想一定有什么秘密。她呼地下了织布机,双手用力挠李大嫂腋窝,她求饶说:“别挠了,怪痒的,我说,说还不行吗?小姑奶奶,我说。”“你知道胡一闯与他弟弟们名字不一样吗?他原名叫胡福瑞,几个弟弟叫福平、福林、福庆、福利、福来,一闯嫌自己名字福瑞太文邹了,就自己改了胡一闯的名字。”文芳点着头“噢”了一声:“还有呢,快说。”李大嫂又咯咯笑着,绘声绘色地又说:“胡一闯胆子大的很哟,上天能摘星星,下海能捉蛟龙,在村里男青年中是数得着的贼大胆,他的苦胆比斗还大,还有一个外号叫大犟,用50斤豆子蒸了一个大酱蛋,你吃到咸味儿了吗?”说完又自己咯咯笑起来。然后沉下脸来,又一本正经说:“今天咱们说的话,你可别问他,他知道是我说他会跟我算账的。”文芳点着头:“一百个不说,放心吧。”李大嫂的话报出了胡一闯的根底,再有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文芳年纪虽小,多少也能了解了差不多,文芳越想越有些恐惧,心里不安起来。
胡一闯回来,看着孩子也没有多么喜悦,当晚就缠着月子里的文芳同房。文芳在家时母亲和大娘大婶们的千嘱咐万叮咛,深知利害关系,她马上高声喊来婆婆,婆婆来屋数落了儿子几句。可刚过两天,胡一闯又让文芳同房,并且动手摁住了文芳,文芳大呼大叫,婆婆进屋才躲过一劫。胡勃然大怒,恶狠狠地说:“你等着吧,有你的好受的日子……”以后的日子里,有几位自家嫂子前来看望,文芳毫不隐瞒把事情告诉嫂子,经过几位嫂子劝胡一闯,这是女人生命攸关大事应注意,这才算平安度过了月子。
出了满月第二天,二小叔说是去县城东风铁厂买水泵,文芳大喜,这是好机会,决定跟车子回娘家一趟。因为离开娘家有几个月了,文芳怕母亲担心自己。二弟骑的这辆四十元钱买的二手旧自行车,就是全家人唯一的交通工具。
农历十一月,这日天气阴沉沉的,刺骨的寒风呼呼地刮着,路上文芳接连打了个寒战。进了家门,父母喜出望外,文芳告诉父母大人孩子都挺好,放心。母亲是个热心肠,虽然白面很少,但还是包了饺子招待了二弟。吃罢午饭,二弟去了东风铁厂买回来了铁水泵,有几十斤重。自行车连人带泵也无法带哇,大家很发愁,让文芳再像以前徒步走回去,可毕竟刚出了满月,又是冬天,怕出了什么毛病。
文芳挠挠头说:“二弟,我先不回了,等到晚上请大娘屋里三嫂子给孩子喂喂奶。明天上午,把孩子包严实让你哥给送来吧,咱们这里有讲究,出了满月都去娘家住满月。”二弟点点头说:“也只有这样了,你现在身子很弱,天冷就别让你来回跑道了。”
第二天上午,等来的又是二弟。说:“大哥说,男人不会抱孩子,怕孩子冻着,非要文芳亲自回去不可。”文芳母亲有些听不下去了:“这个做丈夫的怎么不知疼人,白大了八岁啊?男人力气大,抱不了孩子,天寒地冻让文芳来回的跑出了病怎么办?我就一个闺女,我心疼啊!”二弟也委屈地说:“大哥是犟的出了名的,前后院嫂子劝他,他也不听,我也没法子。”
五天后的中午,胡一闯同大娘家的大嫂轮换着把孩子抱来了。胡脸色冷冰冰的,带着气把孩子往炕上一墩,愤愤不平,仰着那狂傲的头不屑傲横地说:“你们当我自愿的来呀?是我舅非让我把孩子送来的(指媒人的父亲)。你们别把自己当盘菜,少了你们这臭肉照样汆丸子,少了这贱菜照样能做大席面。看我带不了孩子吗?我会给她打白面糊糊吃,给她请奶妈。还是那句话,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吧!”说着把大嫂拉了一个踉跄出了屋……
“你大嫂子,吃了中午饭再走吧!”母亲追出院子。文芳看看女儿,望着为难的母亲滴下了眼泪。
——敬请关注《风雨花》(3)
作者简介:张志存,女,1954年出生,景县景州镇农民,小学文化,爱好文学,景县老年书画研究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