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县作协第1546期】张志存：风雨花（3）

景县作家协会

按：张志存女士的小说《风雨花》计45000余字，情节跌宕起伏，本刊分8期连载，欢迎广大读者关注。点击文章下面张志存小说《风雨花》可以阅读前面的期刊。——编者

作者：张志存

遥遥无期的煎熬

一个多月后春节到了，文芳与父母过了团圆年，胡一闯在自己家过的春节，正月十五花灯过后进了农历二月，天渐渐暖和了，农村人们又开始了热火朝天平整土地的农活，文芳再也沉不住气了，她又来到小队长吴德家中，要求参加劳动一事。

前几天，胡一闯偷偷摸摸来到了吴德家。“无论如何也不能给我们分家，在这里让她参加劳动，这样她就去不成我家了，我什么时候自己愿意来文芳家时再说。”这就是胡说给吴德的原话。

吴德装作为难的样子，说自己只是一个小队长，爱莫能助，人家吴大权副支书是胡的表姐夫，得罪不起呀。其实文芳心里明镜似的，你们是穿连裆裤，一个鼻孔出气的。又徒劳的跑了一趟吴德家。

春天如期而至，碧绿的田野上，嫩绿的麦苗随风摇曳，春的味道扑面而来。桃花盛开，村庄一片生机勃勃，春水融融，田野里鸟语花香，乡村温馨宁静。可对文芳来说，是最昏暗的日子，整天活在不见天日的阴霾里，身心疲惫。父亲每天劳动挣十分工分，母亲去队里菜园子种菜每天记八分工，文芳在家里带孩子、洗衣做饭、家务活。

每年分得粮食每个人只凑合着刚够吃。那时在职的干部每月商品粮只有二十八斤，基本没有黑市场，有些姑娘嫁给城市上班的职工，如果去男方生活，到城市里，没有城市户口，又买不到粮食，只好还在农村劳动，能分得口粮，很多的已婚夫妻过两地分居的日子。

文芳家只有父母两人的粮食，哪够仨人吃啊？只得向亲戚朋友借一点粮食省吃俭用，看父母憔悴的面容，文芳心里不是滋味，她看清了胡的真面目。胡这是用钝而锈的锯子在她们一家心上慢慢磨，叫人生不如死。成人世界这么多的丑陋不堪和无奈，让青涩无知幼稚可怜的文芳有了几许成熟。

当她去村头的水井去挑水时，远望无际的麦田，麦子已不那么碧绿而有些泛黄。麦子熟了，与自己有关系吗？能分得麦子吗？未知数。此时地愤怒悲凉，瞬间她的心“扑通、扑通”跳的难受，犹如得了心脏病。

这马拉松似的艰难日子何时是头？还得去胡家庄找他去，找到胡一闯弄个究竟。第二天，文芳起个大早，徒步赶往胡家庄，见到全家人唯独没见到胡一闯。

全家一个调子：“唉，走了，早走了，不知道去哪里做临时工去了。也不给全家写信来，是死是活也不知道怎么样了？”他们不负责任的话里像似充满很多怨气和无奈。他娘还阴声怪调地说：“哪知道你们竟闹到这个地步啊？让我们爹娘也跟着累心呀！唉，这是养儿的好处呀！下边这些孩子可怎么娶媳妇儿啊？”

无功而返，今年口粮的麦子又泡汤里了，仍旧没自己的份儿。明明自己户口在原地没动，就不让你参加劳动，分不上口粮，胡一闯和吴德狼狈为奸，逼死人不偿命啊！人在做，天在看，你们等着报应吧！文芳心里憎恨着。

只有父母两个人分口粮，添人增口哪里够啊，文芳每想起就抓心挠肝的痛。父母叹息不止，只是在看到外孙女静静时脸上才露出短暂的笑容。幸好队上分的蔬菜多，有别人家不愿意要的，不爱吃的菜，文芳父母都捡到家来充饥。

人们忙忙碌碌又到了秋天，丰收了社员们脸上洋溢着喜悦，人们一冬一春的粮食又有了着落。文芳只有辛酸地看着别人家衣食无忧，自己没份，何时从泥潭里爬上岸，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受这惩罚？

秋末初冬，人们的忙碌转瞬即逝，光秃秃的田野刮起阵阵冰凉的风，每年冬季才是农民的节假日。女人们忙着纺织、做衣做鞋，男人年轻一些的进了队里的副业轧房和油房，年岁大的的蹲墙根晒太阳、聊天、拉话。

此时的文芳多少个夜晚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当年风度翩翩，人见人夸，聪明能说会道的胡一闯竟是这种人，他把所有蛮横无理的要求视作理所当然，他是个不折不扣的蒸不熟、煮不透、砸不碎、嚼不烂、响当当的铜豌豆，他就是这人性。

文芳经过思前想后的考虑，决定去找胡一闯的舅舅（他舅舅是媒人胡表姐的父亲）。当文芳把媒人怎么承诺，胡一闯又是怎么答应，几年来耍了种种手段糊弄自己，现在过的生不如死的日子，怎么解决，是继续过下去，还是做个了断各奔前程，拖是拖不完的，失踪也不是长久事，请开明的舅父做个明智的解决方案。

果然奏效，一星期后，媒人胡一闯的表姐把户口送到文芳家，户口纸上有三个人，胡一闯、文芳和孩子。“还得去胡家庄要些粮食来，再等到明年麦收还很长时间，咱家粮食不够吃的。”她考虑过后把想法告诉父母。父母同意后，她又徒步走了二十多里路来到胡家庄。胡家老二在村里当民兵连长，他答应过几天县里开三级干部大会，会骑车驮几十斤粮食给文芳家送来。

户口全部挪来了，一块大石头总算落地了，你再玩失踪也没用了，可没粮食呀。粮食，三口人的活命粮，都分在了胡家庄。文芳去胡家与他家老二说好的一星期后给送来。转眼几天过去了，一周很快过去，胡老二还没送粮食来，胡一闯却从天而降。文芳一家接待了他，他还没一点儿愧疚，装模作样看看孩子。文芳父亲强作笑脸，温和地说：“回来就好，和孩子一家人安安稳稳过日子吧。”

第二天早饭，熬的玉米面粥和掺了红薯叶子的菜饼子，黑乎乎的菜饼子胡一闯感觉很没食欲，不耐烦的问文芳：“没用纯面的干粮吗？这咽得下去吗？”文芳很温和自然的答道：“我们一直吃这个呀，这两年只分父母俩人的粮食，仨人哪里够吃啊？再说我带着吃奶的孩子，饭量又大，一直都是凑合着过的。”

文芳父亲瞟了胡一闯一眼，想说点什么，可又咽了回去。胡一闯自己嘟囔道：“胡家庄分了你的口粮，你自己不去吃，就怨你自己。”他说完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赶忙去抱坐在炕上的孩子，孩子见他眼生，哇一声大哭起来。文芳放下饭碗，赶忙去哄：“别哭，别哭，不认识爹是吧，熟了就不哭了。”

当天吃过晚饭，文芳父亲说：“你二弟去县城开三级干部大会，准备给带些粮食来，是与文芳说好的事，按道理说你出家门到女方家过日子，一草一木也不应带出，都应留给弟弟们。可是这两年的粮食都分在了你老家，我借了有两百多斤粮食账，这你回来就好了，户口都迁来了，明年有希望分麦子了，可今年秋天的粮食，你们三口人的都分在你老家，等些天，回去拿些来，我就不再去借粮了。”

出乎人们意料，胡不满地说：“当初我讲的是上门女婿，我承认，可我刚来到你就逼我回家拿粮食，等把这里粮食吃完我再去拿吧！”刹时，文芳的心里冰冷冰冷的。

文芳父亲大惑不解，不知所措眨着眼，傻傻地看看文芳和母亲说：“我没说错话，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大肝火呀？咱这是讨论过日子的事啊，你怎么不让说话呢？”父亲一直是个出名老实巴交的人，敦厚不温不火的性格，这一下被胡一闯给整懵了，呆呆的立着不动。

胡一闯一看梁父这个状态，心想你们仨绑在一起也不是我对手哇。对你们来说，我随心所欲、稳稳妥妥的就能把你们拿捏住。

胡像被激怒的豹子一样狂呼起来：“你们当我愿意来你家吗？我在老家是翻手云覆手雨，我在时没有人敢说自己是老大，就是当官的也让我几分。在你们这儿我是下地狱了，活受罪，都怨我娘舅他主张把我户口迁来，不然八抬大轿我都不来。”他“啪”地摔门而去。走在大街上人们还听到胡在喊叫：“他梁家容不下女婿，刚来就逼我回家拿粮食，招女婿不管饭吃。”

文芳家中空气都凝固了，梁父只会吧嗒着抽烟，梁母唉声叹气，文芳也身心交瘁，没有还手之力，低头默默流着眼泪。胡一闯一夜未归，到了天亮去他表姐家去找，胡是在他表姐吴大权家过的夜。文芳一夜未眠，她想还得想法子，决不能让父母陪着生气了，她决定去找姓杜的副支书调和一下，要么就与父母单过，也能少让父母生气。

大年初五的夜行人

第二天上午文芳找到杜副支部书记，杜叔是个热心人，在三位副支书中是群众最信任、最好接近的人，从小看着文芳长大的，对文芳一家也是最关心的村干部。

杜支书几天走访操劳，在临街面给文芳找到两间门房，决定年后搬进。这个冬天，胡一闯大多日子都是在他老家过的，临近春节，他买了几盒香烟专门来到副支书杜叔家拜访，然后又多次去宋婶家串门。因为初见面时，就是宋婶陪文芳与他见面，经过胡一闯的多次窜访和游说，两家热心肠的婶子给文芳做工作，年后一定要去胡家庄给公婆拜年。文芳一家懂道理，过了春节应该去婆家拜年看望老人，不用别人说也一定去。

善良单纯的文芳点着头对两位热心叔婶保证，无论天气多冷，也一定抱着孩子去婆家，因为春节是在娘家陪父母过的，春节后去陪公婆几天。

大年初二这天，天气晴朗，文芳给孩子穿戴暖和就与胡一闯徒步回胡家庄。一路，胡一闯只顾自己兴致勃勃的朝前大步奔驰，文芳抱着孩子紧跑，全身都出了汗，她喊住胡抱一抱孩子，胡接过孩子连看也不看文芳一眼，还是用最快的脚步赶路。文芳心里阵阵酸楚，只有文芳一家人才真正了解他，这就是当初手拍胸膛，承诺遮风挡雨的人。一路俩人无话，文芳抱着孩子腰酸背痛、风尘仆仆的进了家门。

一家人围着孩子，这个说长得胖，那个说长的好漂亮，前后院的奶奶大娘们也过来看望，一片喜庆的气氛。晚上，婆婆安排文芳三口在西里间睡觉，其他人在东里间，如挤不开再让几个儿子去邻家住宿，加上文芳母女，十口人要住两间屋里，窄别程度可想而知。

正月初四这天，胡家家族一男青年结婚，胡一闯和几个弟弟给安排了差事帮忙。大娘屋里几个孙子孙女都到一闯家来吃中午饭，几家长辈老人去吃喜席去。文芳给孩子们忙活做饭，刷洗完毕，看天气很好，决定抱孩子回十里铺娘家。因为他们一家来，几个弟弟连睡觉地方都没有了，很不方便，孩子晚上哭闹公婆也休息不好。再说，年前杜叔给找好的门面房屋里脏乱，还得需要好好地清扫整理，过了正月十五，文芳还要到本小队轧房去干活，时间紧张，不能过多耽误了。

文芳抱着孩子去了结婚的人家，看婆婆还没吃完饭，与婆婆说明情况，便踏上回家路，刚走出有半里路胡一闯飞快跑来，边喊：“等等我，别走了！”文芳想一块儿回去吧，胡可能忙完了，文芳马上停下来高兴地等他，心想二十多里路能替换抱孩子了。

胡一闯跑到跟前凶相毕露，猛地夺下孩子扔在地上，随后把文芳胳膊双双向后一拧，摁到地上，“啪”“啪”地朝脸上使劲煽了几个耳光，边打边骂道：“你他娘来到我这一亩三分地，就得服从我，不听就让你吃尽苦头。”他越打越有劲，像只野兽一样咆哮着，双腿压住文芳脊梁，一只手使劲拧住背到后面的双胳膊，发疯红了眼似的用另一只手拍打文芳腮帮子。此时，文芳眼冒金星，嗓子冒辣烟，感觉昏昏晕晕的了。胡一闯继续骂道：“你非让我去你家，你想逼死我呀？你爹娘快不能挣工分了，一年年的缺粮钱，我拿的出来吗？如果我在家里有困难，我弟弟会帮我的。不听我话，直到打服、打坏你为止。”这时，在村头的一年轻媳妇儿急忙赶来拉架，可怎么都拉不开胡一闯，无奈那年轻媳妇儿抱起地上的孩子，只好回村里去了。文芳此时脑子还不太迷糊，自己感觉胡一闯是往死里打呀，光棍不吃眼前亏，急忙说一切都听你的，你说咋办都行。胡才停下毒打，拉起文芳，像对犯人似的继续拧着双臂朝村里走去。回到他家西里间，插好门又拿起一条板凳腿抽打起腿和后脊梁，边打边问道：“你到底是真听话吗？不听话还继续打。”这时门栓被外面人拉开，是会计，也是他家族的堂哥，进屋拉开了胡一闯。

文芳觉得整个脸火辣辣的钻心的疼，她拿镜子照照惊讶地叫着，脸肿的像小盆子一样青一块、紫一块的，惨不忍睹。胡一闯却蛮横地说：“你怨谁？都是你自己找苦头吃，这些天别出门，老老实实在屋里待着……”

初五这天，大多数人家都包饺子吃，婆婆在西里间炕上放了小桌，摆上两碗饺子，文芳眼泪哗啦啦直流，心想：父母、杜婶、宋婶，您们可知道我在这里遭毒手吗？

初五晚上，文芳给孩子脱去棉衣，自己也准备睡觉。胡一闯很得意地说：“明天我把这西间段间门锁上，给你放上干粮和水，我就去十里铺迁全家户口回来，等你把身上伤养好，我用自行车送你去照顾你父母，你愿意照顾到何时都行，听明白吗？”

文芳吓得浑身一抖，哆嗦起来，天哪，这就是他心里话，去迁户口，对他来说是容易事。副支书吴大权、队长吴德都是他的帮凶。我被困住不能动，他迁户口时说我也同意，那他阴谋就得逞了。等到他把我放回家去一切都晚了，我再去找谁？可又有谁知道我被困回不去了，不行，赶快想办法等天亮一切都晚了，走不了哇。

从来很懦弱、胆小的文芳做出了大胆决定，今天晚上回娘家，天亮就走不了哇！可二十多里路，又是夜晚，想起来心里就打颤。可是不逃的话，前功尽弃，思想前后决定趁夜晚逃出去，幸好为了孩子撒尿方便，让胡睡在炕最里面，文芳睡炕边上。她自己抹黑偷穿好衣服，如果这时胡醒了，可以说自己跑厕所拉肚子。她轻轻把屋门大门打开，回来再给孩子穿棉衣，可拿起孩子胳膊穿袖时，她竟然哭了两声，此时文芳心突突地快跳了出来。如果被胡发现，一定被打无疑，马上给孩子边喂奶边穿衣，天哪，一切顺利。

抱起孩子急匆匆跑出大门，一路抹黑直奔西南方向，不时回头望。如果胡追上来打折胳膊腿的连个拉架的人也没有，紧咬牙关不顾身上的伤痛拼命地逃，逃出去才有希望。走出大约七八里路，如胡发现没人了，骑自行车追赶是很快的。思想前后，不能走老路了，改走几年前只走过几次的路，虽记忆模糊，可一直走的方向是不变的，朝西南。

她又朝正西方向进了一个村子，感觉改道安全了才在一家关着大门的门外依着大门休息着。此时也不知道是什么时间了，听到鸡叫声又拼命使出全身力气抱着孩子艰难前行。人在最危险时可能有超人的力量，平时柔弱的没有缚鸡之力的文芳释放出最大的力量战胜懦弱。

又走了一会儿隐隐约约看见路上有几辆赶路的自行车，噢，天朦胧亮了。走到自己村子时，天已放亮，有背筐拾粪的老头了。天哪，多么难熬的一夜。

可能是好心有好报，老天保佑吧，一宿顺利地走了二十多里路，叫开母亲的门，把孩子放下，赶忙又叫宋婶的大门，与宋婶说明情况，宋婶气的直咬牙，骂道：“该死的王八蛋，把咱们都给骗了，孩子婶儿对不起你，不该劝你去他家。”文芳摆摆手：“婶儿别说这个，谁也看不透他肚子里坏水，我永远不怨你，也是我自动愿意去的。”婶儿又说：“快到杜婶儿那里，咱们合计一下，看他是铁了心不想来这住了，这次露出真相，算了吧也别勉强了，各走各的路吧。也只有这样了，干脆离婚吧，快找支部书记、大队会计开介绍信离吧。”

——敬请关注《风雨花》（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