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八八五年 光绪十一年乙酉二十二岁
这年仍在张家作活。离家一百四十里,每当上工之前两日必到,满工后两日方归,数年未曾误工一日,活计极好,工资又低,应做的活计不用吩咐,所以东家(表兄)极端钦佩。每逢先生在院内工作时,他便在旁边给讲“庄子扇坟”,“吴保安弃家赎友”,“羊角哀舍命全交”等故事。先生后来明白三刚道及劝世化人,舍命救杨柏等事,都是从听故事种下的因。此外更得几句做人的要领。自述道:
我扛活时,东家常对我说,会赶车就会过家,会当人就能聚万灵,不会当人就要散万灵。这几句我一直行了一辈子,这是道根啊!
先生这时,不但悟自己的道,更悟他人的道。自己曾说过:
悟他人的道,正是给他人以方便。我做活时,东家奶奶骂她儿子三天。我想,一个人长期骂人,有多么不好呢!但我又不好劝她。四月二十八日是庙会,应该放工。早晨种了一气地,她打发她小儿子去看我们种完没有,她想要种点苞米,她儿子看完也没说,我们又不知道东家的动意,就解犁杖回来了。她因此越发大骂起来,我们在门房吃饭,每吃一碗时,大师傅来盛一次菜,我问他:“还骂呢吗?”他说:“骂呢。”这样问了三次,还是骂呢。我放下饭碗,走到上屋门前,大声说道:“得了,别骂了,气死一个老太太我们担不起啊!不就是为种苞米吗!”我转身招唤伙伴们道:“走,给种苞米去。”她出来阻拦,也没拦住。种完了,我们去逛庙,她又阻拦道:“今天晚了,明天再去吧。”我说:“这是我们的工,耽误点也不算什么。”她说:没有钱给你们(例应馈赠)。我说:“不用钱。”说着就走了,老东家在后边背着几吊钱撵我们,我对伙友们说:“我们挑人的礼,可别叫人家挑了我们,今晚要早些回来。” 一面说着一面慢走,怕累着老东家。以后老太太常劝我:“不要因那事生气。”我说:“我哪有气,我那是为你们啊!”
先生曾说他为什么要这样作:
我太老爷(外曾祖父)给人家作活时,东家奶奶是继母,常叫先房的姑娘给伙计们烧炕,伙计们什么话都说。我太老爷替她烧,以为是可以免得听那些不堪入耳的话。但是东家奶奶疑我太老爷是为的多烧些柴火,所以她骂她姑娘。因此,我太老爷和她打了三天嘴仗,到八十多岁时,还说那个后妈没好良心,到底没好。这话是我小时候听我妈说的,我作活时,东家奶奶好骂人,我也学我太老爷和东家奶奶顶了几句嘴,把她的毛病改正过来,这正是尽忠。
有一次我赶车去锦州给东家卖粮。卖烧饼的瞅着我说,卖点烟钱酒钱吧。他的意思是背着东家,可以用马料换钱打酒买烟。别的车夫争先买卖,我说我不会抽烟,也不会喝酒。心想,我出来时,东家信着我,我若干那种事,不但对不起东家,连马也对不起,不仁不义不信的事我绝不作。
先生对于伙友们的行为也都一一的考查,善者师之,恶者戒之,有时给以帮助,或矫正,或制止。自述以下三事道:
我在扛活时,有两个伙友,他们说是要学影匠去,怕将来受穷。我说:“你们真着笑,一个穷怕它做什么!”他们说:“你也真着笑,你不怕穷还怕什么呢!”我说:“你今天挣一吊钱,收起来几百钱,到死也不花,你不永远是个有钱的人吗!”
对于妯娌道,是我做活时学的,大嫂弟妹与打头的跟作的是一样。我们种地的时候,打头的扶犁,走的很快,伙伴们都不乐意他,都说,咱们调理调理他。我摅粪,一去顺风,紧跟着他,回来时慢慢的走。拉土的时候,装车伙友们故意的多装,中途误住了。这就等于大嫂不会当,才受这样的调理。但是让他知道,还得不让他漏了才算有道。打头的做不了啦,他想要跑,我说:“你不要跑,咱也不是卖给他了,下年不做不就完了吗:”他才没跑。秋天割高粱,跟做的想要难为他,眼看要追上了,打头的着急了,我割二刀,偷着叫他给我扔下两根垄,他们到底也没追上。这样处妯娌,还有不好的吗?
我在十里台作活,东家雇些小孩铲地,他们好闹,不好好作活,谁也领不好他们,比打头的还横。后来东家叫我领着,我也不违命。做活时,他们打闹,我不管,等他们把苗压坏啦,我高声的喊着说:“你们作啥来咧!”他们全听我说啦,他们全宾服我了。
先生对于东家的牲畜家具部尽心的保护,自述道:
我赶几年车,不曾伤过一个牛马,牛马活计不好的,我必要教好了它,为什么呢,因为使它尽了物道。
先生对于当地行政官之良否,国运之兴衰,也都一一的理会。
张家离县城不远,也确有观察的机会,自述道:
我在锦县做活时,我便注意锦州州官的行为。假如有个案子,我先给他量度三条道,看他走哪条道,这正是学。
我在少年时,就知道清朝的气运要不久了,从哪里看呢?那时旗人当兵的,吃了早饭,出营就要到烟馆酒馆茶馆妓馆里去,午间到农家去找饭吃。我从他们的行为中,就看得很明白了
一八八六年 光绪十二年丙戌二十三岁
是年仍在十里台张家佣工。
先生在外佣工,时时惦念双亲,事事谨慎,恐致双亲忧心,自述道!
我在十里台做活时,张表兄在粪堆前看我做活,他问道:“西边外的人,都很横,你怎么这样老实呢?”我说:”我这样的老实,老人还惦着呢,若好打仗,老人不更惦着了吗?”他听我这样说,低着头就走了。因为他母亲死了,当时他正和他弟弟们打官司,以为对不起母亲了,他还是个念书人。
我患伤寒病,很危险的时候,我听着他们打算给我家送信,我说:“那可不行,那赶上骂我啦!”因为怕我母亲知道惦念着我。
九月初三日与同邑二道沟白守坤结婚。是时,先生兄弟犹同居。兄树田弟树森早已成室。此时先生因家道贫寒,无力娶妇,母对白家说:“你们要索聘礼,就得等我儿子下关东发财回来再娶,不索呢,我现时就娶。”白家因女年已长,就允许了。先生内弟白勤同日与鲍氏结婚,鲍家先一日送女白家,也就借着这车送守坤适王家,王家仅备些蔬菜,秫米饭款待亲友,先生自述道:
我成家时,我母亲只给我做一双套裤。我表弟李全奎说:“姑母呀,你给我二哥结婚就这么办行吗?”母亲说:“我的儿子我信得着啊!”我回来真没一点说,真对起母亲和表弟了。那时借族人王某五十吊钱,我知道他的行为不好,不该向他借钱,心里不乐意,但可不能说,冬底急速把钱清还了。过了几年,他又告我,我特意请他吃顿饭,他也说不出什么来、经中人说和,给他八斗高粱。他不好意思来取,我说:“那有什么呢,从前也曾借过你家的力量啊!”
先生夫妇锐意兴家,所以力行勤俭,自述道:
我内人是为过家来的,到家后,便勤苦工作,节省用度。当时我也很知道治家,作一年工挣七十吊钱,但我有时拿七十二吊钱回家,怎么呢?我上工时带两双鞋,穿一双卖一双,就可以多得两吊钱,我们当时真是勤检极了。我到东家一百四十里,是一天的道路,不肯花钱坐车。从东家出来,带两个大饼子,走路上饿了好吃,省得买吃的。每次回家,东家都给我二百钱作路食费用,每年能花他四百钱。
冬月,为周姑母“赎当”。借周姑母的衣物典当了, 已为赎回很多,仅剩十八吊的一个当票了,姑母屡次催索。冬月先生下工回来,母亲说这事。先生说:“剩那么一点了,和老姑说说,也可以缓到来年”。母亲说:“不行啊,若不给赎出,你老姑要打发人来咱家住着要!”先生说:“我去看看”,自述道:
我同大哥去了,一到屋,周家姑丈用手指着我说:“你们兄弟四人,没一个好人,一筐木头砍不出一个楔子来,听你老姑说,数着你不错,你也不行啊!”我一声不出,心里想或许是因为有亲属关系,出于热心好意才说了这些话。但是亲戚须有一点亲戚的表示,你已杀年猪了,厨房里挂着肉,看你给做吃不!晚餐时,把我们哥俩打发到伙房同伙计们一样吃去了。第二天鸡叫时,我把哥哥唤醒,同去锦州赎当,哥哥说:“有钱吗?”我说:“借去。”到十里台张家挪钱,把当物赎回交还了。
十二月一日,母李太夫人逝世,母李太夫人于道光十六年生,享年五十有一,朝阳县团山子村人。于归清和公后,勤俭持家,教子有方,对于宗族乡里非常优厚,临终之前,先生归来。述母亲的遗教道:
我妈临死时,对我讲了三天道,凡是她所知道的人,哪个人心好,哪个人心坏,好的坏的又都得什么样的结果。每家的上三代的行为甚样,子孙结果什么样,都丝毫不差。我以后知道考查人的道,确是从母教中而来的。
自述母死后,家庭的状况与个人的态度:
我母亲死时,我的兄弟们哭的连日子都不乐意过了。我说:“哭她老作什么!你们若从此不过日子了,人家不是要说我妈没有德吗,那如好好做去,给我妈增光呢!”我自幼就给我妈作主,我的志随我妈走。我这个善人是由我妈那儿成的,我妈亏道了,我给补上。我妈死,我不哭,因为我妈没有福享,除了生气就上火,我妈死了,还有我给作主呢,我这样才是真孝呢!
先生自述他 “继志述事” 的作法道:
我母亲在世时,常把粮食借给人家用,我母亲死后,家道衰落,没有再继续母亲那种行好事的能力了,我自己想道,若不接着做下去,就对不起母亲了,所以我宁肯拿利息借粮,也要挪给亲友们,这正是要接续母亲的德行,到现在(民二十三?一?十七日讲)寻思起来,还觉有味。
同志张鉴容(雅轩)生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