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冲及先生去世了。因为他曾担任三联书店学术出版顾问，我在总经理任上时和他接触较多，对他的去世内心戚戚然。除了发一篇长文悼念老人家，去一趟八宝山为他送行，就是阅读他的著述，从中得到许多人生启迪。尤其是他关于老年学者如何在晚年再出成果的论述，因为结合其自身经历，读了让人陡生奋进和向上之心。
金老在一篇文章中写道:拿我近二十年来的亲身感受来说，六十岁上下或者包括稍后这段日子，对一名史学工作者来说，只要健康状况允许，实在称得上是黄金时期。因为从事史学工作有一个重要条件，那就是知识的积累，随着知识的积累达到一定程度，才会忽然能够融会贯通，产生新的整体性的理解和认识。这要花很多时间才能达到。并且，年轻的时候往往缺乏足够的社会经验，对史事的判断容易轻下结论，不了解事物的全部复杂性。我听一位长者说过：有些事是要靠吃饭来解决的。这句话的意思是阅历丰富了，对许多事方能真正懂得。应该说，青年和老年各有其长处和短处。老年人大可不必因赶不上时代车轮而过分地否定自己。
“有些事是靠吃饭来解决的”，这真是一句至理名言。因为吃饭多，知识积累多，阅历丰富，看问题才更加深刻全面，认识事物才比别人高出一筹，研究历史才容易出成果。金老这句话，不光是对史学界老年学者说的，对文学艺术界和其他领域也适用。就说文学创作，许多作家就是因生活积累多、阅历丰富，在晚年写出了好作品。所谓“庾信文章老更成”。艺术界的画家、书法家更是如此，越老越是宝，越老创作的作品越值钱。还有那些各种艺术门类的非遗传承人，个个年纪都不小，人人都是“宝贝疙瘩”。他们都是吃饭多吃出来的，长时间的历练，使他们掌握了别人难以掌握的绝技。
一般说来，人生走的路越长，阅历才越丰富，人生感悟才越深刻。我在谈自己为何写起人生感悟来的体会时说，首先是我有了一大把年纪，有了较多人生阅历。写“人生感悟”，得先有人生，后有感悟。假如一个三岁小儿说，我要写人生感悟，那就是个笑谈。老年人最大的优点是见多识广，经验丰富，有时候还能发挥关键作用。我小时听我父亲讲过一个故事。说很早以前某个朝代的皇帝，认为人过了六十岁就没用了，就要杀掉。有个大臣的父亲过了六十岁，被大臣藏在家里多年，谎称已死。一次，番邦给朝廷送来一个小动物，谁也不认识，番邦使者威胁说，如果明天再没人认识，就有割走几个城池。大臣回到家给父亲讲了情况，父亲说番邦有一种硕鼠像你讲的动物，你上朝时在袖口里藏一只猫，到时让猫露露脸，那动物若逃走，那就是老鼠无疑了。大臣依计而行，果然鼠见猫惊逃而去，番邦讹诈的阴谋没有得逞。皇帝问大臣:爱卿，你既然识得，为何昨天不言讲呀？大臣急忙下跪讲了隐藏父亲、听父亲指点的实情。皇帝没有怪罪他，认识到老年人还是有用的，于是取消了六十岁格杀老人的规定，而且为长寿老人设生日宴席，发挥他们在治理国家方面的作用。
这个例子说明，多吃几十年饭的老人还是有用的，有价值的。老年人有老年的长处，年轻人有年轻人的长处，不能相互替代。社会在以中青年人为主体的的时候，也不要忽视和轻视老年人的作用。老年人不必自卑或轻视自己，而是要发挥自己的优势和特长，努力去完成人生计划，实现人生价值和目标追求。
社会和家庭要为老年人实现人生计划创造条件，但关键是靠老年人“男儿当自强”。金冲及先生的建议是:首先要想清楚自己在一段时间内的主要奋斗目标。这个目标要衡量它的相对重要性和可能性，确定好它的主次和实行步骤。考虑时要反复掂量利弊，下了决心就不再动摇，这是自己许的愿，走不到爬也得爬到。有了这个决心，还有什么办不到呢？金老给我们树立了榜样，他74岁正式办理离休后，18年间完成十多部书数百万字的著述。编写《二十世纪中国史纲》时,75岁的他不会用电脑打字,硬是花费了近三年时间,坚持用笔一字一字写下这部120万字的著作。在晚年给自己的人生画上圆满句号，可谓死而无憾矣。
有些事是靠吃饭来解决的，说明年龄年轮的重要性，老年人有独特的优势，独特的作用，但这种优势，这种作用，这种价值，只有靠奋斗才能实现。“这是自己许的愿，走不到爬也得爬到。”有金老这句话鼓励，我想，每个老年人实现自己的梦想，还是有可能的。那就看各人的努力和造化了。
樊希安
2024年11月20日晚8时52分写毕
作者简介:樊希安，出版家、诗人、作家。毕业于吉林大学中文系，文学硕士；编审；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原国务院参事，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原总经理。先后获韬奋出版奖、中国出版政府奖优秀人物奖等多项奖励。工作之余笔耕五十余载。著有《美术馆东街22号》、《黄金团》、《鹏城飞歌》、《十一中队》、《鬓已星星听雨声》等长篇小说五部和诗歌、散文、纪实作品等三十余部。联系电话:1391103020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