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这一辈子，会做许多梦。年轻时做梦，年老了也做梦。我最近一段时间，梦做得比较多。梦的内容多是怀旧，是旧时的人物和影像。近几日晚上，我几次梦见了父亲母亲。有场景，有情节，有对话，醒后也忘不掉。
梦见父亲时，父亲给我要60元钱。我身上原本是带有钱的，却怎么也凑不够60元，好不容易凑够，父亲却发现其中有几张是兑换券，不是真钱。我急得掏遍身上的兜再找，把自己急坏了，梦也急醒了。梦见母亲时，母亲让我给她买一副新手套，还说了具体样式。手套买到了，母亲却不见了，急忙去找，把自己急醒了。这两个梦隔得不远，印象深刻。我想呀想，终于想明白了。
近几年退休之后，时间充裕了，虽然还干一些事，但时间可以自由支配了，前两年清明上坟、十月初一送寒衣，我都回去了。今年因为一次外出、一次公出挤占了时间，清明、十月初一我都没有回去为父母祭奠，是父母在梦中捎话，让我回去看他们，给他们上坟烧纸送钱送物吧？心里这样想，我的心情就沉痛起来，内疚起来。
我是一个唯物主义者，真诚地讲，我是不信鬼神的。我不相信乱力怪神，也不相信人死可以复生，不相信人死后有魂灵存在。人死如灯灭，什么都不存在了。我在父亲生前曾求教过他，问他信不信鬼神？他回答得很巧妙:信则有，不信则无。到末了我也不知他信不信。但我看到他每年敬灶神、钟馗还是很认真的，对敬祖宗更是虔诚。那场运动中把我家祖坟平掉了，他无处祭奠，每年过年时就在家中的祖宗牌位前上香礼敬，请列祖列宗回来家过年。多年过去了，我还记得他对祖宗牌位上香烧纸叩头的样子。
父母辞世了，这一套也都过去了。但清明上坟还是有的。我因为远在外地，只能借外出之便回家上坟，回去次数不多。这几年多了，但今年却是空白。梦见父母的梦，让我内心戚戚然，愧疚得恨，但因为事多又回不去老家。于是给在老家的妹妹打电话，说了梦到父母的情景，以及父母的请求，让她代我去父母坟上烧烧纸钱，以慰我内心愧疚之情。
昨天上午，我妹妹来电话，说她和我妹夫一起去给父母上坟了，上了香，烧了许多纸钱。妹妹告我说，她边烧纸，边给父母叨咕说，爹妈，我哥让我给你们送纸钱来了，送了不少，够你们花一阵子了。你们缺钱缺什么，给我说，我给你们送。我哥离家远，你们不要去找他。听了妹妹的话，我放心了，心情也好了不少。好像父母真的收了钱，一下子成了富翁似的。
撂下电话，仔细想想，揣摸出一些门道。所谓父母托的梦，所谓父母的要钱要物，都不是父母所为。父母活着时，没向我要过一次钱，没要过一次物。我当兵把津贴费攒了寄到家里，父亲回信说不让我再寄，说家里啥也不缺，其实家里还是很困难的。他们害怕我为家里分心，耽心我过于节省亏了正成长的身体。那时家里日子难过，父母都不要钱要物，现在到了天堂，怎么给我要这要那？原来，这一切都是我的梦臆造出来的，是一种想念父母心理在睡梦中的折射。
我终于明白，梦是心中想。是做梦者意念的曲折表达。我越到老年，越回想父母的养育之恩，越回想在童年、青少年时代，父母带给我的快乐和幸福。这种快乐和幸福，涂抹了我一生乐观向上的底色。而那个阶段，父母对我的培养和教育，奠定了我一生成长的基础。我活到近七十岁，能有今天的成果，我首先要感谢父母的养育之恩。我年纪越大，越怀念他们。他们七十五岁时就先后去世了，“子欲养而亲不待”，我内心有深深的内㡱。这些感恩、愧疚、思念纠结在心里，就投屏到脑海里，形成一幕又一幕的梦境。当然，我是盼着梦境出现的，只有在梦里，我可以和父母对话、交流，听他们教诲，满足他们的愿望和要求。这时，天人之隔没有了，人鬼之分也没有了，有的是融融亲情。这种幸福㢟续到梦醒之后。但到完全清醒之后，又是无比惆怅和内疚。惟一的企求，就是盼着再次在梦中相见。
亲爱的朋友，假若你的父母已去世，你有没有我这样的感受呢？假如你的父母没有去世，孝敬和善待自己的父母吧。像我这样在梦里和父母相聚，只是空喜欢一场。现实的美好和幸福就在身边，你们为什么不紧紧抓住呢？难道要像我这样，“梦醒空余泪两行”吗？
我决心已下定，明年清明节，就是天上下刀子，我也要回去故乡，在坟前祭奠父母，为他们送上一些纸钱。
樊希安
2024年11月24日晚10时53分写毕于大兴翰林庭院
作者简介:樊希安，出版家、诗人、作家。河南省温县人。毕业于吉林大学中文系，文学硕士；编审；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原国务院参事，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原总经理。先后获韬奋出版奖、中国出版政府奖优秀人物奖等多项奖励。工作之余笔耕五十余载。著有《美术馆东街22号》、《黄金团》、《鹏城飞歌》、《十一中队》、《鬓已星星听雨声》等长篇小说五部和诗歌、散文、纪实作品等三十余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