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欣赏：那些孔雀到底是怎么死的？
——《孔雀》赏析
【作家简介】
三岛由纪夫（1925——1970），原名平冈公威，出生于日本东京，毕业于东京帝国大学，日本当代小说家、剧作家。他被称为“日本传统文学的骄子”，亦有“日本的海明威”“当代日本的达·芬奇”之称。
其前期作品唯美主义色彩较浓，后期作品表现出一种可怕的艺术倾斜和颠倒。他的作品浸染着日本传统文学的美学观，他以民族性的方式生动且深刻地揭示了人的生命的本质。他一生共创作40部中长篇小说、20部短篇小说及18部剧本。1938年，他在学习院《辅仁会杂志》上发表第一个短篇《酸模》；16岁时，在《文艺文化》上连载中篇小说《花儿怒放的森林》；1949年发表长篇小说《假面自白》，确立作家地位。代表作品有《虚假的告白》《潮骚》《春雪》等。1970年11月25日写完《丰饶之海》第四卷《天人五衰》后自裁。他曾二度入围诺贝尔文学奖。日本为了纪念他设立了三岛由纪夫文学馆，并于1988年创办了三岛由纪夫奖。
【故事梗概】
动物园里的孔雀不知为何一夕之间全被杀了，警察怀疑凶手是一直饲养孔雀的富冈。然而到富冈家搜查，却一无所获。但发现了一件非常有趣的小事——富冈家墙上挂了一副美少年的照片，那是现年45岁的富冈在17岁时拍的照片。不久之后，警察第二次来到富冈家，不过这次是来道歉的。警察说动物园里的孔雀不是被人杀害的，而是被自己吓死的，因为孔雀是非常胆小的动物，只要一有外敌入侵就会吓得乱叫乱撞，最后肺脏破裂出血而死。富冈听了完全无法相信，非要警察带他去探个究竟。到了晚上，警察和富冈埋伏在孔雀笼外，突然远远地传来一阵狗叫声，随即孔雀乱叫乱跳起了一阵骚动。警察说：“看，就说没骗你吧，孔雀确实是被自己吓死的！”富冈摇摇头说：“你再仔细看看，野狗后面是不是站着一个人？”众人望去，在月光的映照下，那个人的面貌渐渐清晰，但却是“照片里那个17岁的少年富冈……”
孔雀
三岛由纪夫
一
某晚，突然来访的男客人是个刑警，连富冈都吓了一跳。
十月二日，天色未明时分，附近的M乐园有二十七只印度孔雀被杀，晚报刊载了这件消息，富冈感到某种震撼，第二天晚上刑警就来了。
富冈在横滨南埠头的仓库公司就职。虽然每天都上班，不过那是可有可无的工作。富冈是这一带地主的儿子，他把土地变卖给M乐园，用这笔钱换了新车，每天早上走横滨第二路上班。
九月二十六日是天气晴朗的星期六，富冈牵着独生女到M乐园玩；十月一日星期四，富冈一个人再访乐园。而二十六日，边哄着吵闹的小孩，在放养的孔雀旁停留了近一小时；十一月一日，又单独观察了两个多小时。从富冈家到乐园，徒步大约十五分钟左右。
因为卖土地的关系，乐园里有认识他的男职员。很可能是有人看到富冈，然后向警方告密的。
……
“那时孔雀们的哀鸣，”他的嘴角唱歌似地喃喃自语。“一定像是纵横割裂晨空的苍白利刃！啊！散乱的绿色羽毛！啊！我是多么渴望那时刻的来临，多么期待那解放的时刻！想想啊，那散发出绿光的羽毛柔顺地贴在孔雀身上！现在，那小小的羽毛，一片片，像无数微小的孔雀，往M乐园的山丘上，在清晨第一道阳光普照下，让那绿色的光辉任意飞翔。啊！然后宝贵的血——孔雀的羽毛所欠缺的艳红——是多么美丽的绽开，在垂死挣扎的鸟身上，可以看到美丽的斑纹吧！那时孔雀又扮演了猎物的角色——野鸡——表现出鸟类本质上的姿态，即它们真正的典范风姿。而孔雀身上不沉着的态度，有损威严的慌张动作都被遮掩住，变成优美的、威风凛凛的、沾满血腥的猎获物之颈上的蓝与绿及黄绿，现在在静止中，变成被杀的骑士盔甲上的绒毛。在凄凉的晨空下，横躺着的猎物，身为孔雀达到了鸟之命运的绝顶。那恼人的颈子变成极端恰当的沉静。一度飞走的无数小孔雀——那片片的羽毛，为了再回到归宿，纷纷如雪霏似地降落在尸体上；静静地渗入土中的血，……只有这时，孔雀与其本质才相结合，河川与河床方合而为一，而孔雀与宝石才化为一体吧！啊！没看到那一刻是我一辈子都要悔憾的事，要是我是杀手的话，就可以贪婪地欣赏那奇迹的时刻；我嫉妒那凶手，我要找出他，至少我要见识这世界上最豪华奢侈之罪行的犯人。”
富冈不由得心头火起，紧握着拳头，眼睛睁得大大地环顾附近，看到对面墙壁上父亲遗下已旧的通过赤道证明书。压在他肩上的土地、家庭、工作、社会……，种种负担起来，背上却连一个会叫的东西都没有。
响着的是钢琴声，从二楼太太的房间传出，感觉很远。富冈怕吵酬睡梦中的女儿，好几次禁止太太再弹，但是她说什么也不听，只要是心情不好的晚上，就会这样弹着钢琴，试试自己已老的嗓音。而远处的狗吠声夹杂着琴声，听来倍觉哀凄。
富冈最后注视证明书旁边，那本来连正视的勇气都没有的照片——面带忧郁、绝世美少年的肖像！
“我的美是以多么寂静的速度，多么令人不悦的脆弱，从我的指间滑落呀！我到底犯了什么罪才变成这样呢？是否犯了连自己也不知道的罪过呢？仿佛醒过来的同时，就忘记在梦中犯下的罪恶。”……
【作品赏析】
该如果说波兰斯基是电影界的丧星，那三岛绝对称得上是文学界一大丧星了。如川端康成所言：“悲与美是相通的”，这正是日本文学普遍具有的民族特色，也是三岛由纪夫作品的一大特点，即通过悲剧和死亡揭露了现实问题。正如死亡这一主题在三岛由纪夫作品中所体现出的美学，也反映出日本文学中所认为的死亡有着超越死亡本身的光芒与内涵。
科学预见到生命的尽头是死亡，这是无法违背的自然原则，又不仅仅是一个自然规律，死亡被与诸多的“死亡意象”相联系，以此引发人们对生命和死亡本质的思考，成为一种具有独特审美意蕴和富有情感与启示的美学范畴，体现了文学的认识性与情感性。
三岛由纪夫与多数日本作家一样，在创作中追求纤细唯美，用极其细腻的笔法对死亡进行烘托和渲染，创造出特有的纯美而极具张力的死亡。
他还特别注重地将爱情与禁忌、死亡相联系，“所谓优雅就是触犯禁忌，而且是触犯至高的禁忌”、“纯洁的爱情的制高点除了死亡别无他法”，而为了灵魂深处的爱而选择死亡，并不意味着对爱情的绝望否定，而恰恰代表着“向死而生”。
死亡把三岛由纪夫生活的现实世界、复杂的精神世界和文学世界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死亡既是他的写作素材，同时亦是他对于人生极致的追求。出生在军国主义时代的三岛，骨子里流淌着渴望为国捐躯的血脉，然而战后和平时代让人不得不尊重生命，三岛将这种对生命的尊重视作灵魂的荒废，因此他选择像传统武士一样剖腹而死，以实现自身美的最高境界。
大和民族是个向死而生的民族，从三岛由纪夫到渡边淳一，对于死亡安然坦荡，或许在这种极致中离开人世，就是最好的选择，是保存这份极致唯一的路径。但死亡美学的意义，并不在于提倡和追求“死”本身，罗素说：“凡是人办得到的事情没有能使人长生不死，所以我们为必不可免一死而恐惧，而悲叹，在这上面耗费时间是徒劳无益。让死的恐惧缠住心，是一种奴役”。一旦离去，执念、厌倦和空虚也都瞬间化为乌有，留下的文字，就像飘散在宇宙空间里的，无始无终的单独的符号，从来没有人创造过它们，也没有人来结束它们，它们孤零零闪闪发光地漂浮在宇宙的黑暗中，不再能证明任何完整的个体。三岛由纪夫等日本作家探寻死亡之美的意义，对死亡进行极力地渲染，力图以最唯美的状态展现死亡这一人生的终极状态，最终目的是为了消除人类对于死亡和未知的恐惧。
【问题探究】
1.墙上的17岁少年是不是富冈？那些孔雀到底怎么死的？
2.什么是“三岛由纪夫小说”？
3.如何理解这段文字的含义。
“那时孔雀们的哀鸣，”他的嘴角唱歌似地喃喃自语。“一定像是纵横割裂晨空的苍白利刃！啊！散乱的绿色羽毛！啊！我是多么渴望那时刻的来临，多么期待那解放的时刻！想想啊，那散发出绿光的羽毛柔顺地贴在孔雀身上！现在，那小小的羽毛，一片片，像无数微小的孔雀，往M乐园的山丘上，在清晨第一道阳光普照下，让那绿色的光辉任意飞翔。啊！然后宝贵的血——孔雀的羽毛所欠缺的艳红——是多么美丽的绽开，在垂死挣扎的鸟身上，可以看到美丽的斑纹吧！那时孔雀又扮演了猎物的角色——野鸡——表现出鸟类本质上的姿态，即它们真正的典范风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