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岗湾(五十七)家蛇

文摘   2024-12-29 06:30   安徽  
小时候记事早,四岁那年的某个早晨,父母上班后,我从床上爬起来,一只脚刚伸进床下的鞋兜里,就感觉到脚趾头碰到了什么东西在蠕动,抬脚一看,原来是几条筷子粗细的小蛇,身上黑一圈红一圈,外形好看的很。我拿着那只鞋,赤脚走到堂屋找外公,外公一看,马上带着我走到大门外的路牙边,把小蛇倒在阴沟中,回家拿来水瓶,用开水把小蛇全部烫死。外公说,这是火赤练,咬到人,人会中毒的。
我奇怪地问,前几天在墙缝里掏出来的蛇皮怎么是白色的,花纹也不是这样的。外公笑着说,那是家蛇的蜕皮,那个无毒,这个有毒,记得那天我把蛇皮放进锅洞里给烧了,看来家蛇又回家了。
中午我听父亲说,家蛇蜕皮说明它又长大了,蜕皮后,家蛇会出去觅食,过几天才回来。也许,正是因为家蛇不在家,火赤练才偷偷溜到我们家里来。第二天,母亲对我说,昨晚上天棚上不知什么东西闹腾了大半夜,天快亮时才安静下来。父亲说,这下没事了,看来是家蛇赶走了那个外来的大家伙。
从那之后十几年,我都从来没有亲眼看见过家蛇,只是从大人们的交谈中晓得,家蛇有可能是老祖宗们的化身,只要它们在家中,就意味着全家人都会平平安安。上小学时,学校开展除四害,老师给学生下任务,每个学生都要上交几条老鼠尾巴或几只麻雀。很奇怪的是,家里用老鼠夹或老鼠药从来没逮到或毒死过一次老鼠,外公给我解释,那是因为我们家中有家蛇,老鼠不敢来。
八零年代我上初中,有一次去住在岗上顶的同学家串门,走到倪家巷,发现一大群人站在巷子口抬头朝上看,这一看吓了一跳,只见一条大腿粗细的灰白色大蛇横空卧在一米多宽的两道高大山墙之间,下面有两个男青年举着一根好几米长的大竹篙费力的要把大蛇捣下来。看热闹的人群中不知谁说了句:这不知是哪家的家蛇过天桥,桥要是塌了,家里一准会出事。
从小听外公说,家蛇是不能打死的,说迷信的话,家蛇是老祖先派来的保护神,它们从来不会伤害家里人,也不会轻易露面唯恐惊吓到家人。一般的家蛇只有一米多长,但西门岗上的大多数住家都是老屋基,家蛇通常比蟒蛇还要大,它们对于侵入者非常好战并且敢于进攻,这就导致毒蛇或其他有害动物无法进入住宅。家蛇很少白天活动,如果白天看见家蛇了,就预示着家中会发生重大的变故。
那天,好像没有任何人出面制止两个男青年的行为,经过十几分钟的人蛇搏斗,大蛇终于从半空掉落在地,发出很大的震动。人群一片喧嚣,人们七嘴八舌:这条家蛇有三米多长,足足有好几十斤重,卖到饭店里一定值不少钱;家蛇不能吃,吃了会倒霉;这蛇要打死,这么大的蛇会记仇,你不杀它,它就会害你。结果,两个男青年用麻绳系住大蛇,耀武扬威的拖着它,从西门岗上到西门吊桥,然后扔到体育场入口处的垃圾池,吆喝来一帮小混混,用石头和砖块把大蛇砸的血肉模糊。
几天后,岗湾小学巷口附近的某户住家大白天火灾,尽管邻居们纷纷救火,但还是被烧得家徒四壁。
那几年,西门岗上许多人家纷纷在自家的空地上建房子,有的人家把老式的木阁楼改建成现浇的砖混楼房,家蛇出现的频率比过去格外高。有几年,西门岗上闹起了白蚂蚁,每到春夏之交,尤其是打暴前,家里飞满了白蚂蚁,那东西掉进水里就死,如果掉在地上,一对翅膀就会散落,身体四处乱爬。人们轻易不会用手去触碰白蚂蚁,那小东西的分泌物有腐蚀性,一旦碰到皮肤就会发痒红肿。当年,绣溪园商城西面的房管会里设有白蚁防治所,就是专门治理白蚂蚁的。白蚂蚁蛀空了我们家老房子的大半梁柱和板壁,后来幸亏被防治所喷洒药水及时灭杀。下街的何跃文家老房子就没有这样幸运,半个月的连阴雨过去,临街的三间老房子说倒就倒了,木柱子里面都被白蚂蚁蛀成了空洞。
老人们说,家蛇都走完了,白蚂蚁、老鼠、蜈蚣这些害物越来越多,世道变了,说不定哪一天,这老祖先留下来的老房子都会被拆光。
九十年代中期,我家门前大白天发现了一条一米多长的菜花蛇,我用竹竿将它挑到后院放走。那年的国庆节后,九十岁的外公在建于民国年间的老屋厨房吃早饭,坐在竹椅上意外侧倒,头部撞到水缸,陷入持续的昏迷状态。在外地出差的我急匆匆赶到家,已经人事不省的老人听到我的呼唤声,眼角竟然渗出了两滴晶莹的泪珠。但是,外公终究没有再醒来,在那天深夜静悄悄的走了。
几年后,西门岗上开始拆迁,我知道从此再也不可能看见家蛇了。

唐时明月的风花雪月
或许做不了“铁肩担道义,辣手著文章”,但一定活得本真纯粹;虽然经历了读万卷书、行万里路,骨子里依旧迷恋风花雪月的今生今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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