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四上午,欧阳云送母亲去汽车站。昨晚母女俩闹别扭,母亲把女儿房间里那只长颈圆肚玻璃花瓶扔到地上,恶狠狠的说:“一把破花就把你鬼迷心窍,你也不想想看,就你现在这个样子,他会放弃自己的家庭和你在一起。”
“我的事情你少管,从小到大都是你在管,你看看把我管成什么样,当初要不是你,我早就和他在一起了,”欧阳云越说越生气,看着地上扔得到处都是的玫瑰花瓣和玻璃碎片,声音也提高了八度,她突然转身跑进母亲的房间,把高低柜上一只雕花木质花瓶提在手上,走到母亲跟前,使劲掼在地上,木制花瓶应声断成两半。
这只木制花瓶是金丝楠木雕制的,一尺多高,底座直径十五公分,中间镂空,瓶体上雕刻着一龙一凤,图案非常精美,自欧阳云出生时家里就有的。欧阳云知道那只木花瓶是母亲最心爱的物件,是她大哥李健的父亲李子清去世后留给母亲唯一的遗物。欧阳云从小听舅妈讲,母亲的八字太硬,在家是长女,外公去世的早,家里大小事情都是她做主,包括自己的婚姻,还有两个舅舅的婚姻。
母亲的第一个丈夫是庐江刚解放时进驻县城的一名解放军营长,后来分到政府的某局当局长,李局长四十多岁,仍然单身,比她母亲大十几岁。一次去医院看病,认识了在药房工作的母亲,两人一见钟情,认识不到两个月就成了夫妻,一年之后欧阳云的母亲生下了她的第一个孩子李健。李子清中年得子,对妻子言听计从,凭借手中的权力,给自己的两个妻弟都安排了不错的工作。几年后,李子清在三反五反运动中因经济问题受到审查,给下放到农村,战争年代多处受伤的身体一下子恶化,不到五十岁就含恨去世。欧阳云的母亲为此一直很自责,总认为丈夫的死受牵连于她的家庭。李子清临终前,嘱托妻子一定要把自己的儿子养大成人,并且再三叮嘱她尽早改嫁,不能苦了自己,也不能苦了他们的儿子。
过了一年,欧阳云的母亲再嫁,她的第二个丈夫是李子清原来的下属,离异后有两个男孩,再婚后生下一儿一女,就是欧阳云和她的弟弟欧阳康。欧阳云懂事的时候,就再也没看见父亲的面,听母亲说,父亲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
上初三的时候,欧阳云认识了宁逍,她告诉他,我有三个名义上的哥哥,都不是我的亲哥哥,我只把你当成我的亲哥哥。我对你说啊,我妈是个老古董,她有一只非常漂亮的木花瓶,别看她在外面对人凶得很,在家里可是经常对着花瓶悄悄流眼泪。那是李健他爸给她丢下的,她当成了宝贝疙瘩,从小就不让我和弟弟碰。
那年,宁逍去缺口,欧阳云告诉他:李健现在上海工作,自从我妈再婚后就很少回来过,我爸的那两个儿子和我家也没什么来往。我两个舅舅,大舅在青阳工作,因为没有男孩,我妈就把我弟送过去了。小舅就在缺口卫生院当医生,我有三个表妹,他一点都不喜欢女孩子。我小舅妈说,我妈八字硬,克人,娘家都没一个侄子,眼看就要断香火。
欧阳云扔了母亲的木花瓶,母亲就像一只泄了气的气球,突然间弯下了腰板,深深叹了口气,首先捡起木花瓶,看了看,又放回到自己房间,然后拿起笤帚,默默扫起地上的碎玻璃和枯萎的玫瑰花。
母亲知道女儿的心思,自己身上掉下的肉,女儿的那点小心思自己何尝不知,三十多年过去了,自己都放不下那只木花瓶,更遑论让女儿放下少女时代爱恋的那个人。还是我走吧,让她一个人过,她想怎样就怎样,一切都是命,谁能管她一辈子。
上车前,母亲还是有些赌气的对女儿说:“你要是再让他到家里来,我以后就永远不回来。”
听到母亲这句话,欧阳云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汽车刚发动,她就拨通了宁逍的手机:“我妈去青阳了,我想你啦!”
宁逍听懂了这句话的话外音,几天来的阴霾一扫而光,他开心的吹起了口哨,赶紧找领导去请了一天假,明天是周五,加上双休日,他可以和她在一起待上整整三天时间,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他可不能白白浪费了这大好时光。
他大言不惭的对斯飞说:“我明天去合肥学习,下周一回来。”扔下这句话,他收拾了几件换洗衣服,装进一只黑色旅行包,就出了门。下午四点多,他从青山动身,一个小时后就到了县城,然后径直去了欧阳云家。
宁逍进门时,就闻到屋里弥漫的饭菜香,想到两周前刚离开这里,中间经过了那么多事情,曾一度让他萌生退意,现在又回来了,好像夫妻久别后的重聚,欧阳云系着围腰,开门后对他嫣然一笑,转身又进了厨房。
宁逍放下旅行包,站在厨房门口看欧阳云炒菜,欧阳云说:“你也别闲着,去我妈房间把高低柜上那只木花瓶给我粘好,胶水就在客厅饭桌上。”
宁逍细心地把断裂成两半的木花瓶的两个断面用胶水抹了一层,再对上裂痕粘合在一起,然后用胶带在瓶体外面扎牢,拿在手上瞧了瞧,基本没看出什么异样,这才满意的放下来。
晚饭,四菜一汤,欧阳云颇有雅兴的陪宁逍一起喝酒,宁逍问:“你和你妈吵架了?”“你怎么知道?”欧阳云抬眼看着他,心想:这家伙太鬼了。
“木花瓶是故意摔坏的,我猜不可能是你妈干的,”宁逍小心翼翼地说。
“你明说是我就得了,看你成天一副洒脱清闲的样子,想不到心里鬼精鬼精的,”欧阳云端起酒杯,故意使起性子,说:“干了。”
宁逍不再追问下去,他吃了一口菜,拿起酒瓶把两个酒杯倒满,笑嘻嘻的说:“这几天我就呆在家里,哪儿也不去,家里修修补补的就全交给我。”
“这还差不多,没让我白疼你,奖励你一个吻,”欧阳云说着,伸过油腻的的嘴巴,在宁逍右脸上的胎记上“啪”的亲了一口。宁逍也不在意,端起酒杯,一仰而尽。
吃饭后,欧阳云拉着宁逍在客厅做健身操,欧阳云说:“你的身板太单薄了,要多吃肉,长胖点。”宁逍打趣道:“胖了在床上不灵活。”
“你呀,三句话离不开下半身,还说自己是个书生,”欧阳云说着,自己首先笑了起来。宁逍说:“这可是孔老夫子教导的,吃饱了,就要色。”
两个人在床上色的时候,宁逍叫了一句:“来人啦!”欧阳云吓了一跳,竖起耳朵,却没听到任何动静,傻乎乎的问:“咋回事?”宁逍停止了动作,俯身凑近她的耳朵小声说:“你家大姨妈来了。”
“你中彩了,呵呵!”欧阳云冷淡许久的欲望刚刚燃烧起来,她的疯劲上来,可不管不顾,双臂搂住宁逍修长的身体,主动进攻。倒是宁逍感到片刻的恍惚,遇到这种情况对他来说还是头一次,什么男人碰到女人的经血会倒霉之类的老说法一下子涌上头脑,是也不是,已经身不由己,干脆豁出去了。
两个人赤裸裸的躺在一起,欧阳云双腿架在宁逍身上,没说上几句话,先睡着了。宁逍还有些亢奋,他在想欧阳云为什么会摔了那只木花瓶,对了,电脑桌上那只玻璃花瓶也不见了,这事闹得,究竟是为了什么原因。
凌晨三点多,宁逍迷迷糊糊中被欧阳云唤醒:“起来,我换床单。”换好床单,宁逍又倒在床上,欧阳云对他说:“你再睡会,我把房门关上,去洗脏床单。”
七点半钟,欧阳云叫醒宁逍,两人吃过早饭,宁逍在厨房洗碗洗锅,欧阳云去上班,临出门前她交待:“卫生间的水龙头和调节阀都坏了,还有厨房的插座,你能修就修,别装大头,注意安全。”说着,把家里防盗门和大门的钥匙丢在客厅饭桌上。
欧阳云前脚刚走,宁逍后脚就跟出门。他去政府大院后门的五金店转了一圈,买了老虎钳、水龙头、调节阀、插座、塑胶带等,很快回来。当干部前他干了四年维修工,进到机关后仍然喜欢摆弄过去当工人时使用的那些旧工具,平时敲敲打打,对他来说也是一种乐趣。欧阳云不在家,家里的窗帘都放下,有些密不透风,他穿着短裤,嘴里叼着香烟,不紧不慢的忙活着,一个多小时就干完了所有的活。忙完了,他在卫生间冲了个澡,然后躺到床上闭目养神。不一会,他又爬起来,从自己带来的旅行包中翻出几本书,一套《金瓶梅》,几册《读者欣赏》,两本旧时的读书笔记,还有一本王小波的《青铜时代》,全部放到床头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