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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深入挖掘这些研究成果背后的故事,我们特别邀请文章作者进行一系列深度访谈,为广大读者呈现科研工作的独特视角和深刻洞见,展现他们的学术理念和人文思考。我们相信,每一位科研工作者的故事都是独一无二的,他们的经验和智慧能够启发和激励更多年轻人,帮助他们在科研之路上找到自己的方向,实现自己的价值。
本期,让我们一同走近首都医科大学附属北京友谊医院泌尿外科李炫昊。
采写 | 高晨
李炫昊:打一口“井”,深挖下去
对于首都医科大学附属北京友谊医院泌尿外科李炫昊而言,2024年是一个丰收年。
他与团队成员的两项创新成果——“吲哚菁绿(ICG)引导下单平面腹腔镜腹膜后肾上腺切除术”与“经尿道逆行注射ICG辅助一体位腹腔镜肾输尿管全长切除术”先后在《腔镜泌尿学杂志》(J Endourol)和《泌尿男科转化医学》(TAU)杂志发表,意味着ICG荧光导航技术在我国泌尿外科的应用场景得到进一步拓展。
5年前,李炫昊抱着“寻找创新点,做对临床有用科研”的初衷,开始在泌尿外科ICG应用的空地上打“井”。5年间,他用这口“井”灌溉临床,并尝试将“井”打得更深。
打“井”
时间回到2019年。彼时,ICG荧光导航技术已被应用于临床20多年,在肝胆、胃肠、妇科、神经外科等领域均有广泛应用,但在泌尿外科中却稍逊一筹。“当时在很多手术视频网站上,其他外科都有自己的ICG手术视频专栏,唯独泌尿外科没有。”李炫昊回忆。
为什么?通过对达芬奇机器人公司、腹腔镜荧光设备公司的简单调研,以及系统的文献回顾,李炫昊有了一个初步的认知:部分医院尚未配备带有ICG荧光显影功能的手术设备,导致ICG手术与科研开展数量有限;在国内泌尿外科,ICG的应用主要集中在肾部分切除术中,用于识别肿瘤与正常肾脏组织的血供等。
“我们手术种类那么多,应用场景却那么少,所以我想试着探索一下这个领域。”打“井”的地方就此决定。
吕文成教授——李炫昊的启蒙恩师曾叮嘱过他,“没事儿多看看其他科室的手术,学学人家的手术经验”。李炫昊很好地贯彻了这句话,此时,这些经验成了他灵感的来源。
“最初,我们想做膀胱癌和前列腺癌的淋巴结显影。因为淋巴结显影在妇科的应用最多,可以显著提高淋巴结清扫质量;同时,国外也有相关经验可供参考。”本以为“照葫芦画瓢”不难,实际操作起来,李炫昊才深刻体会到,“用的人少是有原因的”。
ICG显影的条件极其难把控,使用剂量、时机以及注射方式的细微差别,均会导致显影效果出现较大差异。“我们尝试10例,可能只有1~2例达到比较理想的显影效果。”
探索没有一蹴而就,一条路走不通就先探探其他路。当时,胸外科肺段切除手术中会利用ICG检查支气管的密闭性。“既然气管可以,输尿管是不是也行?我们一查文献,发现已经有同行把它用在尿路修复的手术中了。”
在泌尿外科的手术中,输尿管是一个很重要的解剖结构。“虽然我们不做尿路修复,但可以把输尿管显影和我们的常规手术相结合”,比如一体位腹腔镜肾输尿管全长切除术。
参考国外静脉注射ICG进行输尿管显影的经验,李炫昊摸索着开展了几例,不同时间、不同药物浓度、不同患者体型都试了,效果均不理想。一筹莫展之际,北京大学第一医院泌尿外科李学松教授的“逆行尿路造影”给了他启发。
“‘逆行尿路造影’就是从输尿管插一根导管打显影剂,一般在静脉尿路造影无法确认输尿管病变的严重程度时使用。既然逆行注射显影剂可以令造影更清晰,那逆行注射ICG是不是也能达到类似的效果?”李炫昊想。
通过对浓度、时间、技术细节一次又一次的调整,李炫昊想要的效果终于出现了——“注射ICG后,输尿管就像深海里的珊瑚一样,泛出淡淡的绿色,特别清晰、特别漂亮!”而这种清晰、漂亮的手术视野,往往意味着更精准的切除,以及患者更好的预后。
图1. 泛着荧光的输尿管
在日前发表于TAU杂志的研究中,李炫昊团队对比了接受“一体位腹腔镜肾输尿管全长切除术”患者术中使用ICG与不使用ICG的效果。数据显示,ICG的使用令手术时间缩短了21~39分钟,出血量减少了43~107毫升,提高手术疗效。此外,精准识别输尿管还有助于术者严格遵循恶性肿瘤No-touch原则,术中尽量不去触碰输尿管,造成肿瘤的播散。
图2. 李炫昊团队发表于TAU杂志的研究——“经尿道逆行注射ICG能更好地辅助一体位腹腔镜肾输尿管全长切除术”(点击文末阅读原文查看)
好的结果会让人有信心、有动力去做更多的尝试。
2020年前后,李炫昊在《外科内窥镜检查和其他介入技术》(Surg Endosc)上看到国外有人利用ICG荧光导航技术开展猪动物模型的肾上腺切除手术,遂进行了探索,进而衍生出本文开头发表的研究——“ICG引导下单平面腹腔镜腹膜后肾上腺切除术”。
由于此前无人在临床中使用这一技术,他最初投稿给J Endourol时,甚至被要求提供原始手术视频。但确认过视频后,编辑部火速接收并发表了这篇研究。
除此之外,他与团队成员对“肾门部肿瘤切除术”以及“膀胱肿瘤淋巴结清扫”中ICG的应用进行了探索,相关研究正在开展/投稿中。
“诠释泌尿外科ICG的最佳应用场景,给临床工作提供有力帮助”,李炫昊还在乐此不疲地深挖这口“井”。
在乎的更多一点,手术做得更细一点
打开李炫昊的简历,专长前两项赫然写着“机器人辅助前列腺癌根治术”“经尿道前列腺剜除术”。用他自己的话说,“我的主业是做前列腺(手术)”,这渊源得从20年前说起。
2004年,李炫昊的爷爷因前列腺增生加重,无法正常排尿,必须接受手术治疗。手术前一晚,爷爷始终觉得插着尿管特别难受,想找大夫把尿管拔了。当晚正好是李炫昊陪床,他没有找到值班大夫,急不可耐的爷爷就自行将尿管扥了出来。
“我印象中出了好多血。当时不懂,自行拔尿管其实是很危险的行为,严重可能造成尿道撕脱,得手术修复。好在有惊无险,主任回来给爷爷检查后,重新插了尿管。经历了这件事后,我爷爷就说,‘咱家一定得出一个大夫,撒尿不好可痛苦了,你能不能学这个?’”
老人家或许也没想到,自己当初的一句话真的左右了李炫昊的职业选择。毕业定科时,在80%的男同学选择骨科(他实习的医院是北京积水潭医院)的情况下,李炫昊选了泌尿外科。
而他主持的两项重要课题——“中老年干部人群前列腺增生/下尿路症状诊疗现状及药物治疗策略研究”“基于代谢组学的年轻人群中代谢综合征与前列腺增生/下尿路症状的相关性研究”均与前列腺疾病息息相关。
虽不如呼吸疾病、消化道疾病常见,但泌尿系疾病是很多人逃不开的痛。以前列腺疾病来说,《中国男性前列腺健康白皮书》曾指出,“半数以上的男性在人生的某个阶段会受到前列腺疾病(包括前列腺炎、前列腺增生以及前列腺癌)或相关症状的影响”。而手术是这些疾病重要治疗方法之一。
“如果我们从患者的生活质量出发,在乎的更多一些,手术其实可以做得更加细致。”
以尿失禁为例,它是根治性前列腺切除术后的常见并发症之一,往往由于切除前列腺的过程中,损伤了部分神经或肌肉所致。女性在经历尿道手术后,也可能发生压力性尿失禁。“所以我们术中要竭尽全力把神经保护好,修复盆底肌、重建盆底功能,保证患者术后拥有较高的生活质量。”
吕文成教授曾评价李炫昊“手虽然笨,但挺好学的”。
实际上,学生时代的李炫昊没少被吕文成教授训“手太慢”“没眼力见儿”。但外科医生应该深有体会,所谓手速和眼力,一定程度上是靠病例数积累起来的。大多数人做50台有50台的样,少数人做10台有50台的样,极少数人做5台就有50台的样。
李炫昊自认属于第二梯队——做10台有50台的样。“我会总结方法,所有手术资料我都保留的特别完整,每一台手术我都会进行复盘,思考哪些步骤可以改进。”
采访中,李炫昊透露了自己独家的“保护患者控尿功能”的小技巧。
机器人根治性前列腺切除术,如果想保证患者良好的控尿功能,其中重要的一点是“保留尽量长的尿道”,这就涉及到手术中离断与缝合的细节。常规手术中,摘除前列腺时,要将它与尿道管、膀胱彻底离断,此时尿道和膀胱都会往回缩一部分,术者需要拉着膀胱去找尿道,再将二者缝合。
“如果我们先不彻底离断前列腺与尿道,而是保留一部分,让我们能拉住尿道管,就能有效防止尿道回缩,待与膀胱衔接上后,再彻底离断,这样就可以保证尿道有足够的长度。”目前李炫昊的学生正在将这一手术技巧落实为科研论文。
图3. 手术中的李炫昊
四十不惑
一定程度上,李炫昊是一个很“简单”的人。
他一天只吃两顿饭,因为省事儿;不喜欢吃饭等位、不喜欢逛街,因为浪费时间。于他而言,周末窝在书房看文献、看手术是一种放松方式;思考手术时他会处于一种“真空”状态,闲人勿扰。
年轻的时候,李炫昊有很远大的抱负,渴望当个“儒医”,“齐家治国平天下” “立德立功立言”。但当理想遭到现实捶打,他也难免产生挫败感与困惑。
他曾向一位前辈倾诉:“想做事太难了,担心这出错,担心那出错,又缺少支持”。前辈送了他四个字——顺势利导,不可逆环境而行,要找到自己与他人想法、利益的共通点,学会借势发展自己。应用新技术是如此,开展复杂手术亦是如此。
现在李炫昊深感,“探索与创新要建立在有团队支撑,患者安全有保障的基础上。”
手术前夜在脑海中预演整个手术过程——这是吕文成教授曾经对李炫昊说的,如今已成了烙印在他身上的习惯。尤其是面对复杂手术时,他会将每一个细节都考虑得淋漓尽致。
“手术台如同战场”,情况瞬息万变,必须考虑到最差的情况要如何应对。所以李炫昊手术前至少会准备两套备用方案,以供不时之需。此外,严格执行“三查七对”,保证不在小问题上栽跟头。
“常胜将军,不是常胜,而是不败。手术越做越胆小,越做越谨慎。”在如今的李炫昊看来,所谓手术的极致,就是患者的利益最大化,让每一位来求医者满意而归。
李炫昊的微信头像是一幅大草写的“轻舟已过万重山”,这是他所追求的状态。“医生这份职业压力山大——科研、临床、教学、管理,每一座山都不容小觑。儒家的‘中庸之道’特别有道理,我现在也在努力平衡好各个方面的事情,包括自己的生活。”
图4. 微信头像截取自这幅《早发白帝城》
当然,中庸并不代表动力的减弱,只是隐去了锋芒与棱角,外在表现得更加含蓄。
常言道,四十不惑。李炫昊今年刚好40岁,他说自己最大的变化是知道“取舍”了,原来是什么都想要,现在的目标是精准发展自己。“当你自己这条‘船’上载的东西越来越多,就不由得你像年轻时那样,加大火力往前冲。慢一点,找好一个方向,精准地驶过去。”
他还在深挖的那口“井”就是个很好的例子。
“我老师(吕文成教授)今年都70了,还奋斗在手术一线。我现在就想多做手术,在积累大量手术病例的基础上,做有价值的临床科研。无论环境如何变化,时代如何变迁,精湛的手术技术都是外科医生的底气。”
专家简介
李炫昊
首都医科大学附属北京友谊医院泌尿外科
副主任医师,医学博士,讲师,美国耶鲁大学访问学者。北京性腺轴医学研究会委员,北京围手术期医学研究会委员,中国医药新闻信息协会健康管理分会委员。
临床专长:机器人辅助前列腺癌根治术,经尿道前列腺剜除术,荧光导航下泌尿系微创手术。
以第一责任人主持科研课题2项:《中老年干部人群前列腺增生/下尿路症状诊疗现状及药物治疗策略研究》《基于代谢组学的年轻人群中代谢综合征与前列腺BPH/LUTS的相关性研究》。以第一责任人申请专利1项:《新型肿瘤相关转录因子ZSCAN16及其在抑制肿瘤中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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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高 晨 AME Publishing Company
排版编辑:陈 童 AME Publishing Compan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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