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历史上，人类为了追求青春永驻，有无数蒙昧乃至疯狂的尝试，其中比较常见的是求取不老仙丹的故事，而这些故事的结局往往是“服食求神仙，多为药所误”。
然而，在上世纪20年代，有一种更加耸人听闻的“不老疗法”在欧洲名声大噪，甚至有上千人愿意支付高昂的费用去体验它。这项手术说来也简单——给人类植入猴子睾丸。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沃罗诺夫医生相信，人类离青春不老间只差一颗猴子睾丸（或者卵巢）。
图注：沃罗诺夫医生肖像
令人意外的是，这位语出惊人的医生不仅是正儿八经科班出身，甚至还是名师之徒。
1866年，塞尔日·沃罗诺夫（Serge Voronoff）出生于俄罗斯一个殷实的家庭，并在18岁时移居法国，在此学习医学，师从亚历克西斯·卡雷尔（Alexis Carrel）[1]。卡雷尔是器官移植领域的先驱者，并以其研究获得了1912年的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
在这段学习经历里，沃罗诺夫对动物器官移植人类的可能性起了极大的兴趣，他认为此番移植可以通过荷尔蒙的转移来使人恢复青春活力，甚至治愈疾病。
1896年，沃罗诺夫移居埃及，在这儿，出身官宦家庭的他注意起了这里的宦官。
在和埃及的宦官们接触时，他发现这里的宦官普遍身形肥胖，骨盆宽大，缺乏精力，智力低下。沃罗诺夫仔细观察之后大胆假设——他认为上述种种缺陷都应该归咎于他们没了睾丸，因而缺少了某种神奇的腺体分泌物。
在埃及作为外科医生工作了十四年之后，沃罗诺夫于1910年回到法国，进入以“思想开放”著称的法兰西学院，并在此期间进行了大量的动物器官移植实验——主要是把年幼动物的睾丸植入老年动物体内。
图注：被移植了幼年公羊睾丸的母羊
他声称，自己的移植实验使老马或老羊重返了青春[2]。此外，他经由这些实验又萌生了一个猜想，即灵长类动物是人体器官移植的完美来源，因为它们与人类具有生物学上的相似性，且其活力充沛，可以使移植者从中受益。
他在自己1920年出版的《生命：恢复生命能量和延长生命的手段研究》一书中写道：“性腺刺激大脑活动以及肌肉能量和心理激情。它向血液中注入一种重要的液体，可以恢复所有细胞的能量，并催生快乐。”[3]
因此他相信，将健康年轻的睾丸植入衰老人类体内就是在植入青春本身。
1915年，沃罗诺夫将一只黑猩猩的甲状腺移植到了一名智力障碍的男孩身上，并声称在接下来的一年里这位男孩智力恢复了正常[3]。
图注：移植猩猩甲状腺的男孩，移植前与移植后一年对比图
这些所谓的实验成果让他在医学界声名鹊起，沃罗诺夫觉得是时候验证他年轻时的猜想了——说是“验证”有些不确切，因为他直接投入了临床实践。
1920年6月，沃罗诺夫医生进行了首次猴子睾丸移植人体的异种移植手术，他将猴子睾丸切出几毫米的薄片，然后拿该切片置换人睾丸内部的睾丸小叶，并不摘除原睾丸。也许正是因为这个缘故，该手术没有引起严重的排异反应。
沃罗诺夫将这一手术称为“回春（rejuvenation)”，他认为该手术几乎无所不能，从恢复青春活力到治愈精神分裂症，乃至抵抗衰老，延长寿命。此外，虽然他强调这不是壮阳手段，但也暗示了可能存在这种附带功效。
相信读者朋友都清楚此番暗示对部分男性的杀伤力。
接受首例“回春”手术的病人表示，自己感觉整个人都变年轻了。有此“成功案例”之后，欧洲的富商巨贾争相预约该手术，个中原因想必无需赘言。
图注：沃罗诺夫医生正在摘取猴子睾丸 图源：法国《小日报》1922年10月22日刊
当时，沃罗诺夫的开价是每例手术一万法郎，相当于工薪阶层好几年的薪水，饶是如此，想接受手术的人仍络绎不绝，他的知名度也由此迅速蹿升。
1923年，在英国伦敦举行的国际外科医生大会上，他展示了自己这“颠覆性”的衰老（包括阳痿）治疗方案，引得与会者们惊叹不已。在这次会议上，他还声称自己的手术很快也会提供给女性，甚至吹嘘“能让老妪变名媛”[4]。
到了1925年，已经有至少300人接受了他的移植手术，其中包括一名移植了猴子卵巢的女性。他的财富和野心都与日俱增，这一年，他像所有科幻小说里的疯狂科学家一样，给自己买了一座城堡，位于意大利的格里马尔迪。
同时，他以猴子器官成本高昂且运输麻烦为由，在这座城堡内建造了一个灵长类动物养殖区，并聘请了一位前马戏团训练师来管理。城堡内还配套建设了一家小医院，可以直接在此进行移植手术。前店后厂，没有中间商赚差价。
图注：沃罗诺夫的城堡
沃罗诺夫的城堡里，常有高猿长啸，属引凄异，空堡传响，哀转久绝。多少力有不逮的中老年人揣着积攒下的巨款来到这里，虔诚地接受手术，然后心怀莫大的满足和希冀离开。
1927年，他在一次访谈中声称，全球已经有超过一千人接受了该手术，他能使七旬老叟健壮如青年。不仅如此，他还开始尝试一些更激进的实验，沃罗诺夫说他尝试给幼羊也进行“回春”手术，几乎快要创造出一个体型巨大且更强壮的超级物种[5]。
想通过如此手段就抵御衰老自然是相当荒谬的。不仅科学界从未停止对他的质疑，随着接受该手术的人年岁渐长，失望的患者们发现沃罗诺夫许诺的那些益处并没有出现，对他的舆论声讨也因而甚嚣尘上。
起初，沃罗诺夫解释道，因为移植的腺体会逐渐死亡，所以那些益处会在三到五年内逐渐消失，只需要再移植一次就可以解决。大部分人对这种说法并不买账，学界的口诛笔伐也一浪高过一浪。最终，他在1930年前后停止了“回春”手术。
即便如此，他仍然在尝试研究并宣传自己的腺体移植手术。他的假说完全立足于某种他假定存在的神秘腺体分泌物，所以当1935年睾酮首次被成功提取出时，沃罗诺夫笃信这就是他所寻找的物质，并认为其能证明他的理论之正确。
随后的实验里，睾酮被注射到动物体内，沃罗诺夫认为这能使它们变得更年轻、强壮，可结果并不如他预期所想，注射的睾酮除了稍微强化了第二性征之外，几乎没有任何作用，遑论延长寿命。至此，沃罗诺夫的理论彻底没了遮羞布。
医学界对他的奚落是情理之中的，40年代，英国著名外科医生肯尼斯·沃克（Kenneth Walker）评价沃罗诺夫的治疗方法“并不比女巫和魔术师的方法好”[6]；大众媒体也不无戏谑地称他为“猴腺人(monkey gland man)”[7]。
沃罗诺夫最终于1951年9月3日去世，享年85岁，死时家财万贯但声名狼藉。曾经支持他的《纽约时报》刊登了他的讣告，却连他的名字都拼错了，并在讣告中表示“很少有人认真对待他的主张”[8]；《泰晤士报》的讣告中则称他为“著名的通过猴子腺体使人类恢复活力的理论提出者”。[7]
图注：《泰晤士报》刊载的沃罗诺夫讣告[7]，在绿箭广告漫画的旁边
尽管他生前多次声明，如有必要，他自己也会进行“回春”手术，但他到死都没有践言。这位阳痿患者眼中的的救世主，猴子眼中的活阎王，最终带着他那颗人类的睾丸，葬在了尼斯的一座东正教公墓。
虽然沃罗诺夫的医学理论几乎毫无可取之处，但我们也不得不承认他的想象力确实出类拔萃，他的事迹在当时就已是不少小说的灵感来源。
从1920年他第一次进行“回春”手术开始，直到第二次世界大战，几乎所有的“猿猴变成人”题材的小说都反映了沃罗诺夫的形象，当然，这些小说也多半是揶揄他的。
我们耳熟能详的侦探小说家柯南·道尔就在1923年发表了一部《福尔摩斯》系列的短篇小说《爬行者历险记（The Adventure of the Creeping Man）》，在这部小说里，福尔摩斯发现一位老教授的行为变得诡异，四肢着地，上蹿下跳。究其缘由，原来他因为新近迎娶一位年轻妇人，从一名庸医那要到了“叶猴提取物”，他定期给自己注射，以求保持年轻态。
苏联文学巨擘布尔加科夫1925年创作的《狗心》则更为深刻，书中的主人公是位闻名欧洲的医学教授，他做实验将一名死去男子的脑垂体和睾丸植入一条狗的体内，想发现促成肌体年轻化的奥秘，却最终导致了狗的人化，它有了人的智力和语言能力，却无任何道德意识，闹得教授一家鸡犬不宁。作者寓辛辣的讽刺于幽默的情节之中，并探讨了诸如科学与道德的边界等重大命题。
时光荏苒，沃罗诺夫在一个世纪前的荒谬实验对今人而言，既是轶闻笑谈，亦是一记警钟。正如以他为原型的科幻小说所欲揭示的那样，医学的严谨与生命之神圣不容践踏，在认知的前沿开拓的科学家们也绝不能为一己私欲而越过道德边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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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文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