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俞燕
编 |吴戈
出品 |喻观财经
四年前（2020年7月4日），原银保监会披露了一份涵盖38名重大违法违规股东名单，这是其首次向社会公布金融机构股东“黑名单”。
这些股东的背后，正是曾在金融业掀起惊风骇浪的资本系，其中便包括赫赫有名的安邦系和明天系。
在那个资本大佬都怀揣着一个纵横产融的春秋大梦的狂飙年代，各路资本如过江之鲫，纷纷涌入金融业，狂揽各类金融牌照，迅速构建起一个个资本帝国，操纵金融机构，探囊取物，搅起狂澜，制造出了一连串金融风险。
资本系，命如戏。在时代的风雨中，一个个资本帝国如砂之塔，纷纷坍塌，留下一地鸡毛。而那些被其控制和掏空的金融机构，则沦为高风险金融机构，被迫扛起风险处置的重任。
金融事关发展全局，防范系统性金融风险，成为近年来监管部门和金融机构的重头戏。整治金融机构的股权乱象，查处违法违规股东，将其剔除出金融机构，是防范化解金融风险、改进金融机构公司治理结构的重要举措。为此，将违法违规股东从金融机构中剔除出去，是正本清源之举。
彼时，原银保监会相关部门负责人在首次公布股东“黑名单”时表示，任何股东入股银行保险机构，必须端正入股动机，真心实意把银行保险机构搞好，而不能利用股东地位谋取不当利益；必须严格依法依规参与公司治理，而不能非法干预公司经营。
此后，原银保监会在2020年12月11日、2021年5月14日、2021年12月10日、2022年5月31日，分别公布了四个批次的重大违法违规股东名单。
时隔两年后，国家金融监督管理总局（下称“金监总局”）在6月14日发布了第六批金融机构股东“黑名单”，亦是总局成立以来首次发布的该名单。
时至今日，中小金融机构化险仍在推进之中。在本轮金融监管体制改革构建的“五大监管”的新监管格局之下，对金融机构股东、实际控制人的穿透审查将更加严格，进一步守紧准入关口。
人们可以看到，向违法违规股东亮剑，长牙带刺，已成为一种监管常态。
01
金租、消金的股东黑名单
本次名单上榜了18家股东，涉及银行、保险公司、金融租赁公司、消费金融公司等多种金融业态。
至于这18家股东涉及的违法违规问题，和前五批相似，主要还是集中在入股资金来源不符合监管规定、违规代持银行保险机构股权，隐瞒关联关系、一致行动关系，以及涉黑涉恶等犯罪行为等方面。
在本次上榜的违法违规股东的处置，大部分已是过去完成时，一些已退出了所在的金融机构。
比如，本次榜单上的顺峰投资实业有限公司（下称“顺峰投资”）。它原本是东北地区首家消费金融公司——盛银消费金融有限公司（下称“盛银消金”）的并列第二大股东，持股20%。盛银消金成立于2016年，由盛京银行控股。而盛京银行曾要的控股股东则是恒大。
2023年7月10日，盛银消金获批调整股权结构，顺峰投资由此退出。彼时对于这一股权变动，盛银消金对媒体表示，这是公司基于长期发展战略举措的重要一步。通过股权调整，进一步优化公司治理，未来找寻更多战略发展机遇，为公司可持续健康发展奠定良好的基础。
顺峰投资的实控人是香港籍商人何勤刚。高端粤菜馆北京顺峰饮食酒店管理有限公司、北京老牌高尔夫俱乐部顺峰乡村俱乐部，都是或曾是其旗下资产。
何勤刚也有一个颇有些传奇的发迹史。早年他只是顺德市汽车公司的一名职工，后来在顺德山庄当了八年总经理，1993年5月创立北京顺峰娱乐有限公司，1997年1月又成立顺峰投资。
不过何勤刚似乎对金融业兴趣并不大，天眼查显示，其投资的金融机构只有盛银消金。
2022年，何勤刚被北京市昌平区法院列为失信被执行人，变成了人们口中的所谓"老赖"。而盛银消金的控股股东盛京银行，也已改换门庭。曾经意气风发的许老板，早已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中。
深圳市招诚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原名深圳招诚投资公司，下称“招诚投资”）和顺峰投资的情况有些相似，旗下金融机构并不多，只有2020年入股的洛银金融租赁公司（下称“洛银金租”），股比9.37%。其实控人余胜明，有一个金融业的身份是汕尾农商行监事（2020年6月退出）。
和何勤刚一样，余胜明亦被列为失信被执行人并限高消费。2019年3月，招诚投资所持的1.5亿股洛银金租被汕尾中院冻结，2019年8月其386.74万股被深圳中院冻结。
本次榜单上的舟山中海粮油工业有限公司（下称“舟山中海粮油”），有点奇怪的是，目前工商信息和公开信息皆未显示其旗下有金融机构的股权。
不仅如此，舟山中海粮油的母公司和润集团，旗下亦无金融机构的股权。其曾经投资了中国光大银行，但在2015年退出。
要说和金融业沾点边的，那就是和润集团曾在2019年，将手里的舟山和润文化旅游发展公司，转给上海人寿，并被上海人寿更名为舟山上寿康养发展公司。
此外，和润集团还投资了中民嘉业投资和浙江浙商产融投资合伙企业（有限合伙）。
目前和润集团和舟山中海粮油亦被列为失信被执行人。舟山中海粮油缘何上榜，背后有什么样的资本故事呢？
02
银行背后的老股东
本次榜单上，自然也少不了银行的股东。
2015年3月，天津金城银行获批开业，成为第四家开张的民营银行。与传统银行不同，作为民营银行的天津金城银行，股东皆为民企，其中便包括锦达华夏（天津）有限公司（原名天津锦达游艺和锦达华夏商贸，下称“锦达华夏”），股比6%。
和顺峰投资和招诚投资一样，锦达华夏本身也鲜少涉及金融业，名下也仅有金城银行。倒是其全资股东河北万众矿山机械公司（下称“河北万众”），除了通过锦达华夏入股了金城银行，旗下还有黑河农村商业银行和东方惠丰村镇银行的股份。
值得注意的是，2024年3月28日，河北万众退出锦达华夏，由深圳万众锦达贸易公司接盘。一个多月后（2024年5月9日），锦达华夏亦退出了金城银行，同日天津宇斯盾安全装备公司成为新股东。
与同榜单上的其他股东相比，洪城大厦（集团）股份有限公司（原名南昌洪城大厦股份有限公司，下称“洪城大厦”）手里的金融牌照最多，先后入股了景德镇商业银行和江西银行，以及百年人寿（股比1.6934%）。毕竟，洪城大厦最初就是靠银行贷款起家，深谙金融的重要作用。
作为江西第一家成立房地产公司的商业企业，洪城大厦在1992年与香港恒茂有限公司（后退出）合资组建江西洪城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和南昌洪城大厦实业有限公司，开启了左手商业、右手地产的双轮并进模式。到2008年，地产已成为洪城大厦的利润主力。
也正是在这一年，洪城大厦也象它的房地产同行万达集团那样，开始进军保险业，与万达集团携手参与筹建百年人寿。彼时在发起人名单上，还有一家江西恒茂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下称“恒茂房地产”），是洪城大厦的合作伙伴香港恒茂有限公司的子公司。因此，洪城大厦与恒茂房地产属于关联方，2011年还双双参与了百年人寿的增资。
2012年，恒茂房地产还接手了大连华信信托所持的百年人寿1亿股，其股比增至12.0482%，彼时已成为第一大股东。
除了百年人寿，洪城大厦还入股了银行。2002年便入股了景德镇城市信用社。2011年，景德镇市商业银行在景德镇城市信用社的基础上成立。四年后（2015年12月11日），南昌市商业银行吸收合并景德镇市商业银行成立南昌市商业银行（即江西银行的前身），于是洪城大厦又成为江西银行的股东。
近年来，江西银行风波不断，首任董事长和副行长相继落马。2021年监管部门出具的一份罚单（2023年6月公布）显示，江西银行存在入股资金来源于信贷资金、信贷资金违规用于购买本行股权等违法违规行为。
不知洪城大厦到底是要从百年人寿还是江西银行里被清退出来。
驻马店市永丰农业开发有限公司（下称“永丰农业”）和确山县鑫源水泥粉磨有限公司（下称“鑫源水泥”）皆是河南确山农商行的股东，分别持股2.6188%和4.5296%。此外，鑫源水泥还持有河南西平农商行2.5478%股权，而河南西平农商行同时还是确山农商行的股东。
目前，永丰农业和鑫源水泥皆已被列为失信被执行人。
漳州万新物业管理有限公司、漳浦县黄龙建设投资有限公司、漳浦县创新水产养殖有限公司、漳浦县金源石英砂有限公司等四家公司，皆是漳浦民生村镇银行的股东，持股比例均为9.75%。
2011年12月，漳州市首家村镇银行漳浦民生村镇银行成立。民生银行出资额2550万元，持股51%，以上四家公司彼时亦作为发起人股东，与同属漳浦的南山华侨茶果场合计出资2450万元。
2021年12月17日，漳浦民生村镇银行便因股权管理不到位，领到一张50万元的罚单。
03
信泰人寿：还原隐秘的股权转让往事
在18家重大违法违规股东中，有7家涉及同一家金融机构——信泰人寿。
6月14日，在第六批违法违规股东名单发布的当日，监管部门还发布了2份补披露的信泰人寿的股权变更批文和2则罚单。
这2份股权变更的批文其实分别签发于2020年4月27日和2020年11月18日。
而在此前的2024年4月30日，监管部门还曾一口气发布了6份关于信泰人寿变更股东的公告，其中四份签发于2022年10月24日，两份签发于2024年1月8日。
这8份关于信泰人寿股权变更的批文，勾勒出曾经发生在这家公司身上的一段隐秘的股权往事。
和很多民营系保险公司一样，信泰人寿也经历了股权之争和股东内讧。2019年末，信泰人寿原第一大股东浙江永利实业集团有限公司（下称 “浙江永利”），将所持有的23.6亿股股份转让给中微小企业投资集团股份有限公司（下称“中微小”）后退出。
此前财新曾报道称，中微小企业是包商银行最大的影子平台，由包商银行原董事长李镇西把持。他通过包括中微小等几家壳公司，打造了所谓的“后天系”，信泰人寿亦成为其版图上的一员。
诡异的是，这笔股权转让一直没有被信露。直到2024年6月14日，该笔股权转让批文才予以补披露。
早在2015年1月，信泰人寿有过一次增资，其注册资本从14.91亿元增至26.43亿元。彼时坊间便有质疑，浙江永利、北京九盛资产管理公司和浙江华升物流有限公司（下称“华升物流”）的增资款不是自有资金，而是来自向包商银行股权质押融资所得，其均为替包商银行代持。
其中，华升物流的实控人白晓飞，拥有包头嘉康环灜投资有限公司（下称“嘉康环灜”）董事长和包商银行董事等身份。有媒体称，嘉康环灜背后的实控人便是李镇西。
2020年11月18日，原银保监会批复了信泰人寿的另一笔股东变更：批准中微小、华升物流、利时集团股份有限公司（下称“利时集团”）将所持信泰人寿的34.70亿股，分别转让给天津大田供应链管理有限公司（下称“大田供应链”）、远洋资本有限公司（下称“远洋资本”）、景成新能源投资有限公司（下称“景成新能源”）、吉林省九洲能源集团股份有限公司（下称“吉林九洲”）、天津市康恒信息科技有限公司（下称“天津康恒”）、西藏财邦能源装备有限公司（下称“西藏财邦”）、山东浩信集团有限公司（下称“山东浩信”）。
转让后，大田供应链的股比19.9%，跃升信泰人寿第一大股东；远洋资本股比14.9%，成为第三大股东，景成新能源持股10%，则成为第四大股东；吉林省九洲持股9.9%，天津康恒、财邦能源和山东浩信皆持股4.9%。中微小、华升物流和利时集团则退出信泰人寿。
而彼时引入的七家股东，本次上榜了第六批股东黑名单。
同样的，该笔股权转让亦未见诸信披，信泰人寿仅在2020年二季度偿付能力报告披露了七家股东的股比。
半年多之后（2021年7月14日），包商银行风险处置小组原副组长、时任四川银保监局副局长李国荣突然落马。有关信息显示，他正是信泰人寿该笔股权转让的关键先生。也正是该笔股权转让，成为其落马的导火索。当然，这又是后话了。
就在李国荣落马的两个月前（2021年5月），信泰人寿第三任董事长邹平笙被司法机关带走调查，次年被提起公诉。
6月14日监管部门发布的一份出具日期为2023年3月27日的罚单，便与邹平笙有关。
该罚单显示，邹平笙因股权转让许可申请中提供虚假材料，被撤销任职资格，并被终身禁止进入保险业。
邹平笙此前曾有过身份——2011年至2016年任吉林九洲董事长。而吉林九洲便是在2020年11月18日被引入信泰人寿，亦上榜了本次股东黑名单。
他还有另外一个身份是接管奥凯航空的华田投资公司的实控人，而华田投资便曾是大田供应链的股东。
邹平笙不仅在股权转让中提供虚假材料，还在执掌信泰人寿时涉嫌套取保险资金。
2022年检察机关对邹平笙提起公诉时表示，他在2019年至2021年利用担任信泰人寿董事长的职务便利，通过协议存款、信托通道、投资不动产等方式，套取信泰人寿超过160亿元保险资金，导致该公司面临重大的财务风险和声誉损失，对其业绩和信誉产生了负面影响。
2022年10月24日，原银保监会分两笔批复了信泰人寿的股权变更（2024年4月30日补披露），大田供应链、远洋资本、景成新能源、吉林九洲、山东浩信、财邦能源、康恒信息，即本次上榜股东黑名单的七家公司，将茯所持信泰人寿的股份，转让给联创保险销售有限公司（下称“联创保险”），再由联创保险将这些股份，分别转让给存款保险基金管理有限责任公司（下称“存款保险基金”）和中国保险保障基金有限责任公司（下称“保险保障基金”）。
其中，大田供应链和远洋资本分两次将手中的信泰人寿股份，转让给联创保险。
转让完成后，2020年11月18日入股信泰人寿的这七家股东，便悉数退出。
联创保险成立于2011年1月，是信泰人寿的合资子公司。在此次股权转让中，它扮演的角似乎是过桥中转的角色，接手七家违法股东股权的，其实是存款保险基金和保险保障基金。
由此，信泰人寿成为保险保障基金参与处置的又一家保险公司，同时也是首家由存款保险基金参与处置的保险公司。
随后，监管部门在2022年12月28日向信泰人寿开具了罚单，信泰人寿因股权转让许可申请中提供虚假材料，获罚50万元。
2023年9月，信泰人寿引入了物产中大集团股份有限公司（下称“物产中大”）、杭州城投资本集团有限公司、杭州萧山环境集团有限公司和杭州萧山钱江世纪城股权投资有限责任公司等四家浙江本土公司作为新股东。
其中，物产中大以约60.65亿元增资款认购信泰人寿发行的约33.67亿股股份，获得33%股比，成为新的第一大股东。存款保险基金和保险保障基金分别持股17%，并列第二大股东。
该笔股权转让在2024年1月8日获得监管部门批准。
如同几家获风险处置的明天系保险公司那样，出清违规股权的信泰人寿，亦变身为国企性质的保险公司。
经历了长达数年的股东内讧、股权纷争之后，17岁的信泰人寿，终于迎来了新生。
随着这一批高风险保险公司的风险处置工作相继收官，那个公司治理混乱的旧时代，已基本翻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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