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俞燕
编 |吴戈
出品 |喻观财经
常言道:“乱世买黄金”。在复杂严峻的经济形势和纷纷扰扰的国际变局之下,作为硬通货的黄金,颇受各方青睐,近年来价格屡破历史新高。
自2013年以来,我国就成为全球最大黄金消费国。对于国人来说,黄金不仅是消费品,更是投资品。
如果,当你发现自己买的黄澄澄的黄金,变成了一堆废铜烂铁,会是怎样的心情?
这种如坠冰窟的心情,民生信托在四年前就体验到了。
四年前的5月(2020年5月22日),民生信托的工作人员拿到一份黄金检测报告,上面有一行字:送检金条“表面镀金,内部成分为铜合金,不是Au999.9足金”。
这是民生信托在六天前送检的武汉金凰珠宝股份有限公司(下称“金凰珠宝”)所质押的黄金的检测结果。
武汉金凰珠宝83吨“假黄金”骗贷200亿元的惊天大案由此被引爆,银行、保险、信托公司等10余家金融机构牵扯其中。
此前据财新报道,民生信托开箱检测前,工作人员曾收到假黄金案的主角贾志宏发来的信息,问“能不能不做第三方检测”。被拒之后,他又发来另一条消息,对民生信托的支持表示感谢,最后来了句:“别了!”
四个月后(2020年9月),贾志宏确实“别了”——被带走调查,从此挥别自由的天空。
四年后,已经63岁的贾志宏再次出现在公众面前,以被告的身份站在法庭上。
5月28日,湖北省武汉市中院一审对金凰珠宝、武汉金凰实业集团有限公司(下称“金凰实业”)、合肥渤银投资咨询有限公司(下称“渤银投资”)及贾志宏等18人合同诈骗、骗取贷款、违法发放贷款、非国家工作人员受贿、对非国家工作人员行贿、职务侵占、假冒注册商标一案依法公开宣判。
据媒体报道,庭审信息显示,在长达五年的时间里,金凰珠宝利用假黄金,向16家金融机构和公司骗取资金,其中从金融机构骗取贷款高达247.55亿元,造成金融机构损失共计141.48亿元。
作为假黄金案的主角,贾志宏以合同诈骗罪、非国家工作人员受贿罪、对非国家工作人员行贿罪,数罪并罚,获判无期徒刑,并被没收个人全部财产,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这也意味着,他的余生将在狱中度过。
历时四年,金凰假黄金案至此已基本尘埃落定。四年间,晨钟暮鼓,物是人非。
揭开金凰案序幕的恒丰银行,完成了重组股改,获得新生。受创最严重的民生信托,正在清产核资。四川信托宣告破产。安信信托更名为建元信托,与往事干杯。
与金凰案相关的一众人等,则各领其命。
一出荒诞戏,终于落幕。只是,人们不免思忖,一个金融门外汉,到底是怎么玩转这桩惊天骗局的呢?
假黄金套牢16家“金主”
四年前,在新冠疫情的迷雾中,金融圈平地起惊雷。
2020年元旦,金凰珠宝收到烟台市中院发来的数份文书,成为被执行人。这一惊天假黄金案由此揭幕。
向烟台中院提起诉状的是恒丰银行烟台环山路支行。恒丰银行是金凰珠宝最大的银行金主,2015年12月双方便签订了流动贷款协议,次年1月签订了黄金租贷协议。
后来的庭审信息显示,具体的操盘手则是时任恒丰银行烟台环山路支行副行长张淑云。其在2016年至2017年帮助金凰珠宝获得贷款69.6亿元,为此从贾志宏那里获得了3000万元的好处费(2020年11月归还给贾)。
彼时恒丰银行自己也”很忙“,除了与金凰珠宝勾兑,还忙着收购君康人寿。不久之后,恒丰银行内讧牵出了蔡国华主导的大案,并将蔡国华的命运引向落马的终局。这又是后话了。
与金凰珠宝合作四年后,已改弦易张的恒丰银行清理历史旧账,在2019年5月和7月,发起多笔诉讼,将贾志宏、金凰珠宝及相关方告上法庭,成为金凰案的“吹哨人”。
彼时,金凰珠宝已显露风险苗头。2019年10月,一笔金额10亿元的“长安信托-金凰3号贷款集合资金信托计划”到期未还。为此长安信托发布公告称,因借款人金凰珠宝未按合同约定偿还贷款本息,该计划延期六个月。
长安信托正是金凰珠宝以黄金质押合作的首家信托公司,在此之前其融资合作方还主要是银行。据报道,在时任长安信托武汉分公司总经理的程万里的牵头下,长安信托早在2013年12月就与金凰珠宝合作,成立了首笔金凰珠宝贷款集合资金信托计划。
后来程万里加盟东莞信托,东莞信托亦与金凰珠宝深度合作,其合作(被骗)金额位居第三(34亿元)。
东莞信托最早戳破了金凰珠宝的假黄金真相。
2020年1月6日,金凰珠宝向东莞信托归还1500万元融资本金,双方向承保方人保财险武汉分公司提出,在保单项下减少标的黄金100公斤(100块),并申请办理保单批改和标的出库的手续。
两天后,三方派员到达兴业银行武汉分行金库,随机选择了一个保管箱,取出100公斤黄金移交给金凰珠宝。随后,金凰珠宝将该黄金交给东莞信托,由其将黄金存放在兴业银行其另外租赁的保管箱中。
2020年2月14日,东莞信托称,其从中随机抽取1KG(1块)送往广东省金银珠宝检测中心有限公司(广东省质量监督金银珠宝监测站)进行检测。检测结论为铜合金,而不是AU999足金。
于是,东莞信托报案,并向人保财险武汉分公司索赔。
金凰珠宝的第二大“金主”民生信托,直到三个月后才同样发现黄金为假。
此前 2019年12月27日,民生信托向金凰珠宝宣布相关融资提前到期,并在半个月后(2020年1月13日)向武汉中院提起诉讼。
2020年3月15日,民生信托与金凰珠宝签订合作协议,约定通过黄金冶炼厂、典当行等渠道处置不少于人民币30亿元规模的黄金,帮其缓解流动性困境。
一个月后(2020年4月15日),民生信托向武汉中法院申请启动质押黄金的评估拍卖程序。又过了一个月(2020年5月16日),武汉中院组织评估检测机构,对存放于中国工商银行武汉水果湖支行保险箱的金凰珠宝的2990KG黄金进行了现场评估检测。
对于这次检测,贾志宏曾试图阻止却未遂。2020年5月22日,武汉中院向民生信托送达了检测报告。检测结果显示,送检金条“表面镀金,内部成分为铜合金,不是Au999.9足金”。
至此,金凰珠宝假黄金案全面爆发。2020年6月6日,湖北中经贸易公司强行开箱,发现箱子里的也是假黄金。随后,媒体开始跟进,假黄金案曝于公众面前。
在金凰珠宝合作的众信托公司中,民生信托是与之合作的规模最大(64亿元),也成为受伤最重的一家。一堆废铜烂钱,把民生信托及其实控人卢志强的命运引向了深渊。这位昔日的“大佬背后的大佬”,在花甲之年“坐拥”巨额债务,手里的两只股票泛海控股和民生控股,皆已退市。
位居金凰珠宝第三和第四“信托金主”的安信信托和四川信托,则先后沦为风险处置的典型。好在,历时数年,这两家公司已相继完成了风险处置。
贾老板历时数年精心编织的这个惊天骗局,把16家金融机构和公司拖入泥淖。根据2020年7月6日金凰珠宝在纳斯达克披露的公告,截至案发前,其未到期的融资存量约160亿元,对应质押的黄金约为83.03吨(约为2019年全国黄金储备量的4%)。
庭审信息则显示,金凰珠宝利用假黄金,从金融机构骗取贷款高达247.55亿元,造成金融机构损失共计141.48亿元。
颇有意味的是,在这场假黄金案中,被骗的“金主”只有湖北中经贸易公司、湖北省融资租赁公司和湖北永泰小贷公司三家湖北籍公司,本地金融机构都没有趟这个混水。
通常来说,当地的纳税大户和知名上市公司,往往是金融机构争抢的香饽饽,而金凰珠宝却被如此无视,本身就是一个值得金融机构警觉的信号。因此,金凰案发后,有不少业内人士分析,在这桩假黄金案中,参与各方没有无辜的。
原银保监会彼时亦在官网指出,金凰案反映出“一些金融机构内部控制和风险管理形同虚设”。2020年7月16日,原银保监会相关部门负责人在例行通气会上用“三个不到位”总结金凰假黄金案存在的问题:风险管控不到位,核验不到位,产品管理不到位。
贾志宏用了近100吨假黄金,从16家“金主”那里骗取的资金,去了哪里?
据澎湃新闻报道,庭审信息显示,其资金的主要用途或去向如下:
偿还借款本金和利息174.62亿元
支付保险费、黄金租赁费等其他支出3.22亿元
支付咨询费、顾问费及安排费0.92亿元
贾志宏等个人账户取现及消费0.18亿元
支付股权投资款36.89亿元
向上海黄金交易所购买真黄金27.23亿元
向非关联方转款3.43亿元
支付信托保障基金0.88亿元
支付信托收益权转让款3.78亿元
经转款后流入金凰珠宝及贾志宏控制或控股的企业和个人账户用于经营费用等支出0.76亿元
金子变铜,怪事一桩
此案的诡异之处在于,明明眼看着黄金入箱,且密码和钥匙都保存在信托公司人员手里,保管箱的黄金为何会变成废铜烂铁?
魔术的奥妙在于障眼法。金凰假黄金案玩的,其实是用障眼法玩的调包“群戏”。
据澎湃新闻报道,金凰珠宝相关部门的人员,在这桩假黄金案中“各司其职”。销售部经理钱磊在2015年至2019年负责从深圳采购假黄金,并为此拿到1400余万元的回扣。
投资部经理徐正权,则向钱磊及财务人员提供上海黄金交易所的黄金原料样式及编号(购自上海黄金交易所的约27.73亿元的黄金为真),用于作为造假的样本。车间收发部主管翟凤群则负责真假黄金配重、收发。财务部结算员唐洁则负责假黄金保管及登记。
车间厂长张儒松与倒模部主管宋高峰、翟凤群、财务部结算员唐洁等人,组成黄金检测团队,演出了关键剧情——调包。
真假黄金的调包发生在黄金抽检熔炼环节。在调包时,张儒松故意不录像。在黄金光谱检测环节,唐洁负责调整光谱检测仪,从而出具了虚假报告。
于是,在信托公司人员的眼皮底下,黄金变铜的戏码就悄然完成。
至案发时,金凰珠宝质押在银行保险箱的假黄金共计105.77521吨。
紧接着,另一组当事主体保险公司上场了。
与其他假黄金案不同,金融门外汉贾志宏深谙金融杠杆之妙,创出了一套 “实物黄金质押+保险公司承保”的融资模式,不仅套牢银行和信托公司,还把两家保险公司——人保财险和中国再保险(集团)股份有限公司(下称“中再集团”,1508.HK)旗下的大地财险扯了进来。
从2015年起,人保财险武汉分公司和大地财险湖北分公司分别与金凰珠宝订立保险合同。至案发时,金凰珠宝与两家保险公司的合作,共计保单70余笔,保额合计达300亿元。
至于金凰珠宝为这70多笔保单支付了多少保费,目前尚无明确的公开说法。从庭审信息来看,其支付的保费和黄金租赁费等其他支出,合计为3.22亿元。
这个保险合同的“巧妙”之处在于:
保险主合同是一份财险合同,投保人和被保险人皆为金凰珠宝,而在《特别约定清单》里,信托公司才作为该财险合同项下的单一受益人。
按照“财产基本险条款(2009版)”的要求,如果未经保险合同双方特别约定,并在保险合同中载明保险价值的,金银、珠宝等并不属于该保险合同的保险标的。
鉴于此,人保财险武汉分公司便以特别约定的方式,将黄金扩展为承保的标的。但同时规定,仅对因火灾、爆炸、雷击、飞行物体及其他空中运行物体坠落、盗窃、抢劫风险等六种原因导致的黄金“质量和重量不符合保单约定”承担保险责任。
能想出这个妙招,少不了来自保险业内人的里应外合,“关键先生”有两个,一个保险中介人员施伟,另一个则是贾志宏的妹夫、时任人保财险武汉市东西湖支公司总经理邹大春。
庭审信息显示,施伟促成了保险公司增加特别约定清单,并亲自指挥办理黄金质押,从中收取了2800万元保险佣金。
邹大春尽管明知金凰珠宝用于质押担保的黄金为假,却配合作戏,不仅为施伟印制了其作为人保武汉市东西湖支公司人员的假名片,还安排下属组成所谓的金凰业务团队,配合施伟将戏作足。
最终,施、邹两人皆以涉嫌骗取贷款罪获刑,但他们的违法行为却把人保财险和大地保险拖入长达数年的司法纠纷之中。
彼时有法律界人士认为,这种模式是将金凰珠宝与信托公司之间用保险的特别约定,作为发放贷款的前提条件,实质上等于保险公司提供了担保。
保险业人士则指出,保单的特别约定承诺“如质量和重量不符合保单约定,即视同发生保险事故”,已超出财产基本险所承担的保险责任风险,属于扩大保险责任,把保单实质上变成了担保工具。
该保险合同的特别约定的性质属于财险还是保证保险,亦成为金凰珠宝案各方争议的焦点。
2020年5月原银保监会发布的《信用保险和保证保险业务监管办法》亦强调,保险公司开展信保业务时,不得通过保单特别约定或签订补充协议等形式,实质性改变经审批或备案的信保产品。
当民生信托等信托公司发现黄金为假后,便以保单的第一受益人身份,向作为承保方的人保财险或大地保险索赔。
而人保财险方面则认为,特约条款是基于基本险条款及附加条款的约定,作为保险合同的附件,无法离开保险合同而独立存在,因此没有改变财产险主合同的属性。
中国人保高管亦在2020年8月召开的中期业绩发布会上回应,“武汉金凰以虚假黄金来投保,不属于保险合同的保险责任范围。根据相关法律规定,保险合同是无效的或可以撤销、解除,我们公司不承担赔付责任。”
2020年7月,民生信托召集一批法律界专家就其与保险公司合同纠纷进行研讨。另一厢,人保财险亦召开法律专家研讨会,商量对策。
金凰珠宝案一审开庭的次日(5月29日),四川信托诉大地财险湖北分公司、人保财险武汉分公司以及贾志宏和金凰珠宝案也开庭了。
时至今日,两家保险公司与众信托公司之间的的保险合同纠纷,依然未有定论。
如果最终法院裁决人保财险和大地保险负赔付之责,即便是对于根基深厚的“财险一哥”人保财险,亦是一记伤筋动骨的重创。毕竟,两家保险公司2023年的净利润合计起来也才不到250亿元。
以区区不到3亿元的保费,承保了300亿元保额,贾志宏可谓艺高胆大!
神秘发家史
不过,贾志宏斥巨资购买的设备,闲置了一年后才以增资的方式注入金凰珠宝。而且入账时,机器设备的价值又变成了8735.03万元。此外,他还将购买的2932.10万元的黄金和铂金原材料,出售其金凰珠宝。
至于贾志宏购买设备和原材料的巨资从何而来,金凰珠宝后来在A股招股书中声称,这是他从股市赚来的——一个被资本大佬们惯用的说辞,毕竟股市最容易创造一夜暴富的传奇。
让人不可理喻的是,贾志宏明明有从股市赚得的丰厚资金,却没有直接投资于金凰珠宝,而是以设备和原材料的方式弯弯绕绕地注资。
从一开始,金凰珠宝的故事就散发出不同寻常的气息。
2003年12月,金凰珠宝发生了成立以来的首次股权变更。A股招股书声称,彼时创始人之一的那位自然人股东将其所持48%股份,以1056万元的总转让价,分别转让给贾志宏和时任金凰珠宝研发中心主任陈炜,贾志宏的股比增至90%。
144万元的初始投资款,仅用了一年零四个月,便激增至1056万元的身价。巴菲特见了都得甘拜下风不是?
2004年12月,金凰珠宝又一次增资。贾志宏仍以机器设备入股,评估价高达7907.89万元,其中3907.89万元转为资本公积。本次增资后,贾志宏的股比进一步增至 96.67%。
根据金凰珠宝的宣传,2006年其黄金首饰销售量位居全国第二位,市场占有率为3.23%。次年成为武汉市民营科技“百星企业”。
“迅速”成长的金凰珠宝,吸引了众多投资人。其A股招股书显示,2007年8月和9月,贾志宏以每股均价5-8.33元,分两次共引入5家法人股东和42名自然人股东。本轮增资后,其注册资本已增至1亿元。
2007年10月,金凰珠宝变更为股份制公司,成立了三会一层。彼时的首任监事会主席,正是后来在假黄金案中的采购大员钱磊。
本轮增资,还衍生出一桩股权代持纠纷。据2019年12月烟台荣成法院的一则民事裁定书,彼时引入的一名股东胡先平,以每股4元、200万元总价款,为烟台荣成人荣以文购买金凰珠宝的股份,约定如果该股份在2008年底不能上市,则胡先平须退还200万元。后来金凰登陆A股未遂,胡先平却没有如约退款,从此人间蒸发,“至今下落不明”。
之所以能招揽大批新股东,正是金凰珠宝的A股上市计划。不过,金凰珠宝的“黄金首饰企业第一股”的上市梦很快破碎。
彼时据媒体报道,贾志宏前两次以设备的形式增资时,不以公司名义而以个人名义购买,颇令人生疑,2007年公司股改时增加的注册资本,亦来路不明。此外,贾志宏似有隐瞒曾因偷税、逃税被抓的黑历史之嫌。这些都成为金凰珠宝败走IPO的重要因素。
贾志宏并未因此放弃上市的野心。2009年2月,武汉唯秀首饰(Vogue-Show Jewelry)在香港成立,胡乔作为法定代表人。随后,该公司与金凰珠宝进行了重组和反向收购等一系列操作。
2009年12月金凰珠宝转道美国OTCBB板上市交易。
2010年8月18日,金凰珠宝通过红筹架构(境内主体唯秀首饰通过VIE管理协议,对金凰珠宝实施管理并享有100%利润所有权),在美国纳斯达克上市(股票代码:KGJI),募资2000万美元。Kingold Jewelry Inc.(贾志宏持股25.6%)作为金凰珠宝境外上市实体,对金凰珠宝并表。金凰珠宝由此成为中概股中的一员。
2011年,金凰珠宝还以3.19美元增发720万股,融资额超过2300万美元。2013年,金凰珠宝宣布与三名投资者签订定向增发协议,以每普通股1.8美元的价格,向三名投资者出售700万股普通股,总融资额达1260万美元。
凭借从资本市场融资获得的底气,贾志宏也开始走上扩张之路。
2013年3月,后来成为举牌武昌鱼主力的武汉联富达投资管理公司成立。2015年,贾志宏先后成立武汉鑫金凰物业管理公司、武汉市金凰互联网有限公司、武汉唯真首饰公司、武汉玉凰珠宝设计公司,金凰产业园的七座大楼也全部封顶。
2016年8月,在原武汉金凰科技公司的基础上,贾志宏成立武汉金凰实业集团有限公司(下称“金凰集团”),贾志宏亲任执行董事兼总经理。
2017年,贾志宏入股了湖北永泰小贷公司,成立湖北金弘泰融资租赁公司、武汉金凰医院管理公司、宜昌鑫绿源生物技术发展公司和武汉金凰建设工程公司,并全资设立了一家私募基金共青城珠峰二号投资管理合伙企业(有限合伙)。
当金凰系渐成规模之际,假黄金的骗局早已上演。
资本暗鳄狙击股市
庭审信息显示,贾志宏通过玩转假黄金骗局,从16家金主那里骗取的资金,用途或去向的数额,排在第二位的便是用于支付股权投资款36.89亿元。
一直未能实现登陆A股梦想的贾志宏,在2016年以另一种方式走入资本市场,两度出手收购上市公司。
这或许正是贾志宏用假黄金骗取资金用于收购的主要动机。而资本市场的风云变幻,亦成为贾志宏的春秋大梦溃败的催化剂,并最终让假黄金的把戏败露。
2016年8月,武汉联富达二度举牌武昌鱼。次月,当月才成立的宜昌市长金股权投资合伙企业(有限合伙)(下称“宜昌长金”),以约3亿元首次举牌武昌鱼(600275.SH)。
宜昌长金的股东,包括贾志宏旗下的烟台迎硕商贸有限公司(下称“烟台迎硕”),以及其亲密合作伙伴长安信托,其执行事务合伙人委派代表则是程万里。
两家公司先后举牌武昌鱼,很快引起上交所的关注。上交所在市场监察中发现,彼时持股武昌鱼4.85%的武汉联富达,与12名自然人股东账户之间存在关联,疑似构成一致行动人。随后,上交所向武昌鱼发送问询函,要求其核实宜昌长金与武汉联富达及其一致行动人之间是否构成一致行动关系。
2016年10月21日,武昌鱼在问询函回复中披露,武汉联富达称其法定代表人、大股东陈炜,早年曾任职金凰珠宝,并与贾志宏系多年朋友,并仍保持有商业合作关系。
这是贾志宏的名字在2008年金凰珠宝IPO被否后,时隔八年又一次出现在公众面前。彼时的人们还不知道,四年后他的名字将与一桩惊天骗局牵扯在一起。
在该回函中,宜昌长金对武昌鱼称,其有意通过增持或其他形式成为武昌鱼的控股股东,谋求上市公司控制权,以便于通过武昌鱼的资本市场平台,“进行产融结合运作”。
截至2017年2月时,宜昌长金与一致行动人合计股比已达17.87%。如其增持计划全部完成,则其股比将进一步增至20.37%,距第一大股东的位置仅有一步之遥。
自宝万之争以来,资本市场已屡次上演“门口的野蛮人”剧情。和其他被盯上的上市公司一样,武昌鱼的第一大股东华普产业,亦以坚决反对武汉联富达与宜昌长金的闯入,称其举牌已经干扰到上市公司正常发展节奏。
证监会稽查部门亦向武昌鱼送达《协助调查通知书》,指其相关股东涉嫌违法违规,对其进行调查。
在狙击武昌鱼受阻后,贾志宏又有了新的目标。
武汉联富达举牌武昌鱼的当月(2016年9月),湖北省最大的品牌汽车经销商——湖北三环集团(下称“三环集团”)拿到了引入战投和混改方案的批文。一年后(2017年10月9日),三环集团增资扩股项目在武汉光谷联合产权交易所挂牌,删除了此前关于投资者“属汽车及汽车零部件制造行业”的要求。
随后,金凰集团和宁波华翔集团(002048.SZ)作为意向投资者,双双递交了响应文件。
2018年1月12日,三环集团的改制方案拿到省府“路条”,金凰集团胜出,通过增资和股权转让,分两次合计支付69.98亿元,获得三环集团99.97%股份。三环集团由此成为湖北省国企改革中国企转民营的首例,从此将告别“SS”标识。
对于贾志宏来说,收购三环集团,使其又一次与资本市场建立了联系:通过三环集团拿下其旗下的上市公司——襄阳汽车轴承股份有限公司(简称“襄阳轴承”,000678.SZ),成为上市公司的实控人。
落选的宁波华翔集团认为其落选原因不明,向湖北省国资委和武汉光交所发送了《质疑函》。
另一厢,金凰集团收购三环集团,同样引起深交所的关注,向襄阳轴承发送了问询函,要求其说明金凰集团收购的资金来源。
根据2018年1月29日襄阳轴承发布的公告,金凰集团首批支付的28亿元, 其中24亿元是其在2018年1月收回的其他应收款。至于42亿元余款,其将通过举债筹资,借款比例达60%。
相关公告显示,2017年金凰集团的总资产仅为 130.71 亿元,资产负债率高达84.27%,其再融资的空间颇为受限。
彼时,贾志宏称,公司已与某国有大行接洽42亿意向性融资安排事宜。不过,除了恒丰银行,并没有传说中的这家国有大行参与其中。
贾志宏的金主主力仍是信托公司,假黄金则成为抵押品。
除了假黄金,贾志宏还将其所持金凰珠宝、宜昌信通电缆有限公司等股份质押给东莞信托。此外,东莞信托还拿到金凰集团34.78%股权,成为其第二大股东,此举被东莞信托认为是其信托融资的风控措施。
此外,金凰珠宝则将所持北京环渤海正奇企业治理核心(有限合伙)99.99%股权,全部转让给长安信托。
尽管贾志宏与诸信托公司设立了一系列信托计划,直到2019年5月,其向三环集团支付的余款仍未到位。
贾志宏忙着四处筹资时,三环集团的混改项目再起波澜。2018年6月,三环集团改制由于低评、漏评问题,其改制工作暂停。彼时为三环集团评估资产的湖北中联资产评估有限公司(下称“中联资产”)的法定代表人张军祥、资产评估师黄征和项目经理吴艳,因涉嫌出具证明文件重大失实罪被刑拘。
2019年3月,在引入新的资产评估事务所后,三环集团的全部资产及负债被重新评估。次月,三环集团党委委员、纪委书记彭建军和三环集团党委书记、董事长舒健先后落马。
2019年5月,湖北省武汉市青山区人民检察院指控,在三环集团相关高管的干预和授意下,中联资产蓄意对三环集团的五宗地被漏评,致使该项目的评估值从20.80亿元人为压至17.29亿元。
2019年5月,恒丰银行烟台环山路支行将金凰珠宝诉到烟台中院。假黄金案的盖子即将打开。
此时,武昌鱼的故事也到了尾声。2019年7月,武昌鱼发布公告称,武汉联富达自2016年买入武昌鱼股票以来,耗费了巨大的财务成本,出于自身资金需求,拟减持所持武昌鱼股份。而宜昌长金和武汉联富达已解除一致行动人的关系。
该公告显示,自2017年10月15日以来,宜昌长金和武汉联富达未向武昌鱼派出董事,未参与上市公司经营管理,亦未现场参加过股东大会,并未实际行使股东权利。武昌鱼,始终没有真正地“游进”贾志宏的资本版图中。
更高明的骗术,终有被戳破的一天。命运的齿轮,终将抹平一切虚幻的泡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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