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时间写了一篇文章，通过腾讯的实例，简单科普了一下企业所得税和增值税的相关知识，澄清了一些似是而非的认知误区。本来还想继续深入分析一下腾讯控股近年来所得税大幅提升的两大因素：预提所得税持续增长和经营主体所得税优惠税率的减少，同时展望腾讯控股未来所得税率的潜在趋势。结果出去玩了一段时间给玩忘了，结果被读者催更才想起这茬事。由于上篇文章发出来已经有段时间了，所以这次就两篇合成一篇，内容略有改动，算是温故而知新了。阅读财报时，投资者除了要关注经营盈利指标，还有一个经常被投资者忽略，但却又影响净利润的指标：企业所得税率也值得关注。像腾讯控股这种注册在开曼群岛的中概股公司在所得税率方面又有哪些不同？本文从投资者视角分析一下腾讯目前的所得税情况和未来可能的发展趋势。一、企业所得税和增值税的区别
前不久看到一个博主发的帖子，内容是说华为和小米营收相差2倍多，纳税相差64倍，内涵小米有可能偷税漏税。抱着好奇的心态，我翻了翻两家公司的财报发现，2023 年，华为营收 7041 亿，小米营收2710亿，前者是后者的 2.6 倍。2023 年，华为缴纳所得税106亿元，小米缴纳所得税 45亿元。前者是后者的 2.4 倍，基本符合两家公司的业务规模差异。 数据来源：华为2023年度财务报告
这个误读的背后其实是大众对于增值税和所得税差异的不了解。
增值税属于流转税和价外税，主要在生产、流通或者提供劳务等环节中征收。企业通常作为增值税的纳税人，在流转过程中实际上是代收代缴的角色，即企业收取的增值税最终会转嫁给消费者负担，企业本身并不会因为缴纳增值税而遭受实际损失。国家税务总局专门科普过这个问题。以某手机公司为例，当其销售一部价值10000元的手机给消费者时，由于增值税率是13%，消费者最终需支付的金额为10000元*（1+13%）=11300元。消费者支付的11300 元的总价中包含了10000元的手机销售收入和1300元的增值税销项。若该手机公司向上游供应商采购材料的成本为6000元，那么其进项税就是6000元乘以13%，即780元。需缴纳给税务局的增值税额为销项税1300元减去进项税780元=520元。也就是说，这台手机的增值税1300元全部转嫁给了消费者承担，手机公司代收这 1300 元税款后，只需将增值部分的520元增值税交给税务局。而剩余的780元进项税，则在公司向上游供应商采购时已包含在价款中支付给供应商，最终由供应商负责交给税务局。因此，企业虽然是增值税的纳税人，但实际上并非最终的税负承担者。将某家公司“缴纳”的增值税额简单等同于其所承担的税负，这种说法并不准确。客观而言，税务部门是通过众多个企业所提供的产品与服务，间接地从消费者那里征收了增值税。在这一过程中，企业也为国家税收做出了不可或缺的贡献。而企业所得税则不同，它是基于企业的经营利润来征收的。这种税种关注的是企业在一定时期内所实现的净收益，即在扣除所有相关成本、费用及损失后所剩余的部分。简而言之，企业所得税实质上是对企业盈利能力的一种税收反映，它直接关联到企业的经营成果和财务表现。正因如此，在财报中都会披露所得税指标，而增值税则不会被特别强调，原因正在于此。事实上，一个用于审视企业所得税如何作用于财报净利润的关键指标是企业所得税率（以下简称“所得税率”）。用数学公式来表达即为：净利润 = 除税前利润 ×（1-所得税率）。二、几家中国优秀高科技公司所得税对比
我们再把前文提到的小米和华为公司，加上腾讯公司三家最近几年的所得税汇总对比看看。我统计了华为，腾讯和小米 2022/2023 最近两个完整年度的营收、净利润以及所得税和所得税率。从统计表中可以看出，2022/2023 两年间，华为所得税率均值为13%，为几家中最低；腾讯所得税率均值为17%，处于中等水平，小米所得税率为23%，三者最高。由于财报中披露的所得税金额，是根据每年12月31日归属年度的所得税及税前利润来计算的。但需注意的是，由于税务缴纳的实际时间可能有所不同，这会导致某一年度的报表所得税金额与实际的纳税额出现偏差。当然，我们作为投资者而非税务从业人员，只需把握住大致正确的方向即可。三、注册在开曼群岛并不会在国内少交一分钱税
讲完了增值税和所得税的区别，再来谈一个很多投资者关于注册在海外的中概股企业税收的认知误区。以中概股龙头腾讯为例，腾讯作为国内头部互联网科技企业，总部位于深圳，旗下的微信、微信支付、腾讯视频以及王者荣耀等产品，早已深入人心，成为我们日常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但是作为投资者，咱们在港交所买的那个代码00700的股票，叫腾讯控股，它是在开曼群岛注册的，本身并不直接开展啥业务。腾讯控股的主要经营实体都在中国国内，马化腾领导的管理团队通过“VIE架构”（协议控制）实现了对中国内地多家附属公司的控制权。因此本质上腾讯控股还是一家中国企业。图片来源：腾讯控股招股说明书
VIE这种通过成立境外控股公司的方式多年来在国内法律界一直处于模糊状态。
就在2021年12月24日，中国证监会发布了新的境外上市管理办法草案征求意见稿，明确承认了协议控制架构（VIE）模式的合法性。为什么很多互联网企业选择注册在开曼群岛呢？这是因为这里是免收企业所得税的，但是，仅限在当地免收。这点我们也可以从腾讯财报的附注中得到验证，2023 年度腾讯控股在当地未缴纳任何税项。腾讯控股公司旗下的主要经营主体如腾讯计算机、腾讯科技、时代朝阳科技等等都位于中国大陆，都需要按照中国的企业所得税税收政策缴税。所谓在开曼群岛注册，可以在国内少缴税的说法，显然是错误的，也低估了我们国家税务系统的能力。四、腾讯企业所得税率处于近十年历史高位
继续说腾讯，我查阅腾讯历年财报并对相关数据统计分析后发现，腾讯自 2014 年初至2024 年 6 月底，过去10年半时间累计实现税前利润8421 亿，并缴纳所得税高达1953亿，所得税率平均值为23%，光这一个税种，就是妥妥的纳税大户。通过统计图表可以看到，过去十年间，腾讯控股所得税率自2015 年的高峰 20%逐年下降， 2020-2022 疫情期间所得税率达到谷底8%。2023年由于经营盈利增加，预提所得税拨备增加以及一间海外公司的递延所得税调整的原因，所得税率迅速反弹达到近十年最高的 27%。2024 年上半年所得税率略有下降，但依然保持在 21% 的历史高位。也就是说腾讯最近两年的业绩增速是在处于历史高位的所得税率下取得的，含金量还是很高的。总体而言，腾讯所得税率在近年来呈现上升趋势，这一现象除了受到经营利润增长和递延所得税影响之外，还包括以下两大关键因素：预提所得税的持续攀升以及经营主体所得税优惠税率的缩减。五、预提所得税持续上升
了解了腾讯控股特殊的协议控制架构（VIE），我们就来看一下腾讯财报中提到的预提所得税拨备增加是什么意思，这是目前以及未来影响所得税率的一个重要因素。从上文可知，腾讯控股是注册在开曼群岛的，但腾讯控股公司旗下的主要经营主体如腾讯计算机、腾讯科技、时代朝阳科技等等都位于中国大陆，都需要按照中国的企业所得税税收政策缴税。而腾讯控股公司由于注册在境外，所以当腾讯控股要给股东（包括购买腾讯控股股票的投资者）分红时，就需要将国内子公司缴完所得税的净利润汇出到境外，这时还需要缴纳一笔预提所得税，也称为分红出境税。预提所得税标准税率为要汇出境外的金额的10%，如果满足若干条件，预提所得税税率可减至 5%。据我了解，目前腾讯控股实际执行的税率就为5%。简而言之，腾讯控股的国内子公司在境内缴纳企业所得税后，将盈利所得汇出到境外的腾讯控股，此过程需预提10%的分红出境税（5%的优惠税率），再由境外的腾讯控股向投资者派发现金股息。对于通过港股通交易腾讯控股股票的内地投资者而言，由于他们是从一家“境外公司”获得收益，还需额外缴纳20%的红利所得税。因此，腾讯从去年开始加大股票回购力度，相较于分红公司要缴纳5%-10% 的预提所得税，并且投资者要交20%的股息税， 显然回购股票对股东更加划算。通过统计腾讯过去10年间每年预提所得税金额可以发现， 腾讯每年预提所得税金额整体呈现逐步增长的趋势，2023 年开始出现大幅增长，首次突破 100 亿大关。2024 年上半年 32 亿略有放缓，但随着 2024全年企业盈利继续增长，预计全年预提所得税金额仍然会保持在高位。考虑到腾讯强劲的现金流以及已经大幅缩减一些纯财务性投资，所以我认为腾讯还会持续稳健的提升现金分红比率，因此未来预提所得税金额也将长期呈现上升态势。六、经营所得税率优惠减少
除了预提所得税外，影响整体所得税率的另一大因素是经营盈利对应的企业所得税率的变化。我国企业所得税率的法定标准税率是25%，被认定为高新技术企业的公司可以享受15%的优惠税率。而根据腾讯财报披露，腾讯控股旗下多家附属公司属于高新技术企业，享受15%的优惠税率；部分公司被认定为国家重点软件企业，获得 10% 的更加优惠的企业所得税率。当然这些优惠政策旨在鼓励企业进行科技创新和产业升级，每几年都需要重新审核认定。那么腾讯控股旗下各附属公司的综合企业所得税率是多少呢？15%税率的高新技术企业多一些还是10%税率的更多一些呢？我们可以从完整版财报的附注中发现一些线索。从上图中我们可以发现，2023 年腾讯控股旗下所有附属公司按照25%的标准所得税率计算应纳税 389 亿元。由于部分子公司享受15%或者10% 的优惠税率，所以实际缴纳所得税为 389 亿-140 亿=249 亿元，除以经营盈利 1601 亿元，可得2023 年经营所得税率为 15.6%。因此大部分子公司实际上是按照15%一档缴纳所得税。同时 2023 年各子公司累计还享受额外的税收减免 44 亿元，这些大多是当地政府给予的一些税收优惠。我同样统计了财报中过去 10 年间的所得税率数据，并按照上述计算方式，测算了腾讯的实际经营税率和税收减免情况如下表所示。从上图中我们可以观察到，绿色代表的经营税率，从 2015 年高点的 14.8% 逐年下降至 2021 年最低的 6.2%（应该是疫情期间有税率减免）。2022 年经营税率开始大幅回升，2023 年已经创出近十年来的最高点 15.6%，整体税率与高新技术企业 15% 税率持平，这意味着国家近两年的税收优惠正在逐步减少，未来几年内估计将保持平稳。而地方政府给于的税收减免过去十年间基本保持稳定，应该是和企业在当地贡献的产值或者纳税额挂钩的。本期内容讲了一些所得税方面的基础知识，光是统计过去 10 年的财务数据就花费了不少精力，以下再简单总结一下要点：1、增值税属于流转税和价外税，负税人是消费者，企业实际上是代收代缴的角色，企业本身并不会因为缴纳增值税而遭受实际损失。企业所得税则是基于企业的经营利润来征收的，是对企业盈利能力的一种税收体现，它直接关联到企业的经营成果和财务表现。是投资者应该主要关注的税种。2、腾讯控股公司采用了VIE 组织架构，旗下的几大经营实体都需要按照国内的企业所得税率（简称所得税率）来缴税，所以根本不存在所谓的免税或者少缴税的情况。3、腾讯的所得税率处于历史高位，2023 年所得税率达到近十年最高的 27%，2024 年上半年所得税率略有下降，但依然保持在 21% 的历史高位。腾讯管理层在今年半年度业绩电话会议上还透露，预计2024年全年的实际税率将在18%到20%的范围内。4、腾讯控股公司由于注册在境外，但主要的经营实体在国内，所以要给股东分红时，需要将净利润汇出国外，为此要缴纳一笔预提所得税，也称为分红出境税。随着未来分红金额持续增加，这部分所得税也将持续上升。我目前还不确定股票回购如果需要从境内汇出资金的话是否也要缴纳预提所得税，感觉多半也是视同于分红要缴税的。腾讯今年回购已经超过 1000 亿，我觉得资金应该都来自公司境外的资金。5、腾讯经营所得税税率，从 2015 年高点的 14.8% 逐年下降至 2021 年最低的 6.2%（应该是疫情期间有税率减免）。2022 年起开始大幅回升，2023 年已经创出近十年来的最高点 15.6%。经营所得税率与高新技术企业 15% 税率持平，这意味着腾讯近两年享受的税收优惠正在逐步减少。6、总体来看，随着腾讯控股所享受的经营所得税收优惠逐步减少，加之未来几年分红大概率增长所带来的预提所得税同步上升，公司整体的所得税率预计将呈现稳中有增的态势。这种情况将对公司的净利润带来一定的压力。（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