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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东莱州城南的龙溪园,在明清两代曾“奇山异水,甲于一郡”,现在已寂寂无闻。今天我驱车前往,依据方志辑录的一篇文章,还原了它三百多年前的模样:
作者赵玉藻,清初隐居于此,是当年的龙溪主人。所著《龙溪记》篇幅简短,却记录详备,提及当年地点二十多处,如同留给后世的一张导游图。为便于理解,我用白话文转述该文。如上图所示,赵玉藻开篇说:“莱州寒同山的南侧风光俊秀,有个玉台村,我曾祖父(明末御史中丞赵燿)的别墅建在这里。” 结合这段话,我们先从空中俯瞰的视角,对龙溪及周边初步了解:可以看到,当年的玉台村和赵家别墅遗址,现在都深埋在水下。这一带本是寒同山南,玉台山北的大片低地,有条宽广的大河(白色长箭头所示)从中穿过,1958年开建的临疃河水库淹没了这片区域。不过大河的支流“龙溪”(白色短箭头所示)位置较高,得以保存。这段长仅两百米的涧谷,就是我要前来探访的剩水残山。
赵玉藻接着说:“从大河向南一里,我父亲(玉藻父赵士亮,明末顺天府丞,明亡后不受清廷征召,所以称“征君”)种植了玫瑰园。出园朝东走,沿着茂密的柳堤就走到龙溪的溪门,南岸是黄花坞,坞下有卧龙岩,再向东是落雁滩。”
从空中俯瞰,这些数百年前的描述可以逐一印证。我结合地面的比照勘察,标注如上。
站在落雁滩头朝回看,虽然龙溪前半段已在水底,“万柳随堤”的情景仍依稀似当年。左侧高地在古代是一片开满黄花的山坞,现在辟为绿化苗圃:再向更远处的水库北岸望去,由左向右的山头分别是高望山,云峰山,和赵文提及的寒同山。这些灵秀山峦上有迄自北魏的历代室窟,庙观,千五百年来连绵不绝。
赵玉藻继续说:"落雁滩尽头有巨石如峰壁立,上刻“龙溪”,是太史刘若宰所写(刘若宰:明崇祯年间状元)。”据上图所示,“龙溪”二字当刻在右侧的峰状巨石外侧,不过掩埋在多少年的淤土底下,有待将来发掘了。
赵玉藻继续说:“从这里向前的涧谷就如同阆苑仙圃。在北侧岩上建有注云阁,阁前一道轰鸣的瀑布落入下面的清潭。潭侧石壁上有龙影般的石纹,栩栩如飞。注云阁与对面的高岩相峙,势如天门中断。”于是我朝前望去,看到高处有间小房(标记③),应该就是当年注云阁的位置,它和对面的高岩(标记②)相对如门,曾有一道雷鸣般的瀑布就从中间倾泻而下,落入下方的深潭(标记④)。我手绘了一张草图,画艺不精,大致展示龙溪这一幅奇山水的原貌:结合前面的照片,可以看到现在的天门拦腰筑起水坝(1960年代建),溪流改从坝顶北侧的沟渠(标记①)倾泻到水潭。当年的胜景不复见了!
想象一下当年赵氏一族的诗伯名宦,和友人在注云阁上飞觥宴乐,俯瞰飞流,南眺大泽,北望寒同的情景,让人心生今昔之叹。注云阁有志书说为赵士亮的爷爷赵燿所建,应该有误。查顺治朝进士王炳坤有《龙溪注云阁落成》诗,王和赵士亮是同时代人,两人有诗酬赠。所以注云阁应该是赵士亮建的。赵士亮的堂弟赵士冕有《龙溪瓦阁落成》诗,应该指的就是注云阁。
关于深潭的名称,赵玉藻文中没有提及。查旧志,赵的朋友刘在中有《龙溪纪游诗》一组,其中第三首题为《飞龙潭》。结合赵文所述“壁间龙影”,当时应该称作“飞龙潭”。实际上,现在壁上也有今人所塑的飞龙呢:
站在这条工艺粗劣的龙尾巴上朝对面看,飞龙潭南侧靠近崖根有个棚子遮蔽的石洞。赵玉藻的文中这样描述:“注云阁对面的崖壁上开辟了梅岑洞,里面供着观音像。注云阁下的陡壁上凿刻了几乎放不下脚的磴孔,可以盘旋着下到涧底。”
上图所示,就是赵玉藻所说的“几不容足“的”凿孔”。古人就是踩着这些简陋的石窝上下。前面说过,溪水改道流经这个位置,冲刷出厚厚的莓苔,现在显然不能再拾级而上。
转身望去,当年位于“壁上”的梅岑洞也到了水位线,大水已涌进洞内。而洞窟上方的匾额刻的却是“龙王洞”:汉代隐士梅福在浙江普陀炼丹,所以普陀山又称梅岑。而普陀是观音的道场,所以莱州开凿的这个梅岑洞也供奉观音,洞门上方嵌的本应是“梅岑洞”三字。但是后来赵氏没落,龙溪园废弃。尤其在修水库以后,梅岑洞常年在水位下,不便人来礼拜,所以观音大士搬家,洞窟改位供奉水龙王。新开凿的梅岑洞就在东侧的二层台上(下图标记①)。
不只新凿了梅岑洞,还有药王洞(标记②),痘神洞(标记③),以及被遮挡的土地洞,新龙王洞等几个洞窟。群仙咸集,香火又旺盛了。走进新梅岑洞,锦幔遮蔽的洞口果然镶嵌着“梅岑洞”的原刻,落款是赵玉藻的父亲赵玉亮在天启癸亥(公元1623年)端午日题写:关于原梅岑洞的年代,有旧志据此定为赵氏开辟。我查阅到赵士亮的朋友宿凤翀有诗《题丹泽龙溪别业》(丹泽:赵士亮的号),诗云“鸟道烟迷古洞门”。既然时人就称梅岑为古洞,它的开创自然远在此前。龙溪北800米的寒同山腰现存元代道士开凿的石窟一组,我推测梅岑洞或同属于金元时期。赵玉藻继续说:“越过瀑布,从涧底继续向东是飞鱼峰,之后穿过一片石笋,危岩之下的天然洞窟是罘罳洞”。前面说过,龙溪涧的天门以东在建国后筑坝蓄水,所以原本的涧谷成了深水湾,飞鱼峰现在只有顶部出露于水面:如上图所示,巨岩如大鱼浮游,鼻腮兼具。在明清时期,赵玉藻等人从鱼头一侧的涧底行进,仰望上方的飞鱼。如今我只能站在岸边揣摩那个情景。
赵玉藻说的罘罳洞,位于龙溪的转弯处,千百年的夏季洪水涌入龙溪涧谷,掏空了下方岩石,形成了一个圆形的天然洞窟,前些年大旱时洞上沿曾有暴露,所以能确定罘罳洞就在这处弧形湾的下方:罘罳是生僻词,古代指一种屏风,具体不可考。我查阅《钦定图书集成 一零六卷》记载,临安大涤山有栖真洞,“天生罘罳,石顶状如宝盖”,龙溪罘罳洞的形状应该也很相似。赵士亮继续说,“从罘罳洞东侧转弯向南,就到了马鬣峰,两侧巨岩夹成一线,这就是龙溪的南门了。五老峰如屏风一样屏护着溪门。”如上图所示,就是龙溪的南溪门一段。的确可以看到“两岩对峙,细通一线”,但是水面幽深,为什么称作马鬣峰就不得而知了。走出溪门,水面豁然开敞,林峦倒映,鸥鹭来往。远处横列的几座山峰就是赵士亮所说的“五老峰”,现在的名字分别是槎山,胡家顶,老平顶,磨盘顶,围子顶:龙溪园兴盛并不长久。清乾隆年间邑人毛贽所著《识小录》里说,“龙溪一水,曾几与辋川并称。日月几何,云散风流,只余剩水残山,可胜慨哉!”此时距赵燿龙溪园墅的肇建不过一百多年,又三百年到如今,残山剩水的龙溪园,更是本文所记的这番情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