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影:被洪水冲走的蜂场

文摘   摄影   2024-08-29 16:52   山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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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闲人庄生,住在山东半岛的乡下。记得某个四月清晨,我照例去村外果园里散步,正如我常年所做的那样。不觉间树木已变得绿油油的,身边的桃花依然鲜艳,树底下开满了荠菜花


摄影:闲人庄生



不过我将目光越过了这些,投向不远处的山坳。我看见,平时甚少留意的那几间房顶,飘起一缕淡淡的烟。


摄影:闲人庄生



炊烟的出现令我感到好奇。这排老屋废弃已久。听人说,这里本是村集体盖的场院,堆放干草和麦秸,喂养过几头骡马。后来农机代替人力,牲口派不上用场,房子就闲置下来。有一间曾简单修缮粉刷,短期用做护林房。东首几间任由塌掉,眼下只剩了后沿墙。


摄影:闲人庄生



我决定走过去看一下。院子荒成草地,委陵菜和蒲公英开着细碎的黄色花。在十几株年幼的杨树下,排放着许多木箱。树缝里洒漏的阳光是暖黄色,正照见一些蜜蜂从箱底的洞眼朝外爬,它们起飞并振动翅膀,发出的嗡嗡声,像马尾琴弓拖过低音的弦。


摄影:闲人庄生



在杨树另一侧的院中间,有人搭了顶帐篷。蓬布是揭开的,里面安着一架木床,蚊帐里睡着一个中年男人。被脚步声惊动,他从紧裹的被子中翻转,用肘支起身来向我张望。和他喂养的两只公鸡一样,他带着警觉的神情。


摄影:闲人庄生



在我表明身份后,这外乡人很快变得熟络和热情。他急于告知我到这里放蜂已得到村长同意 。他对村长的威严(村长是我堂兄),村民的厚道(对此我也深信不疑)和本地的作物丰饶都大加赞美,尤其称赞了我的相机和登山靴。这些讨好却不油滑的辞令足以让我相信,他在到过的每一处地方都一定都有个好人缘儿。




等他从那张简陋的床上爬起来,我们坐在旁边两只旧沙发上。沙发是他从仅存的那间屋里拖出来的,表面凹陷且嘎嘎作响。不过我这位新交的朋友却看上去很满意,他拍打扶手,哼着轻快的歌。显然常年的田野生活已使他习惯这些艰苦。我认同并日常参与这种自然健康的生活方式。他双手捧着茶缸,暖和自己,招呼他的妻子做早饭。---- 屋里有个穿绿呢布衣裳的女人,正坐在灶台边烧火,上面安着一口他们随身带的铁锅。


摄影:闲人庄生



应我请求,他戴好防护帽坐到蜂箱前,开始逐个拿出蜂巢检视。取出的吊板布满六角形的蜡质孔眼,里面贮存着蜜蜂采集和酿造的花蜜。春末的果园开满清香的苹果花,大片的刺槐林在山谷等待五月,再往后会有淡黄的酸枣花,和紫色的荆条花。这些山地植物如魔术师源源不断的手彩,会在季节里次第开放,吸引着他所饲养的蜂群。


摄影:闲人庄生



这些演示和介绍对我有益。于是我们一起走进屋子,他把割取的蜂巢放入一种圆筒状机械,摇动侧面把手,离心力使得蜂蜜流出并汇集到了桶底部。按我要求,蜂蜜被分装成大小不同的十瓶,以便带给我父母和亲友。我并没有还价,这让他很开心。他语速很快地向我介绍蜂蜜如何鉴伪,对城市商场摆放的那些嗤之以鼻,并用乡村惯常的赌咒来证明自家蜂蜜的纯正天然。确实,这些新鲜粘稠的蜂蜜呈着淡淡琥珀色,散发着浓郁迷人的苹果香。真是个愉快的清晨。我付了款,表示感谢并同他告别。


摄影:闲人庄生



之后一段时间,每当我步行穿过田野,看到起落在益母草或蔷薇花上的蜜蜂,就会想它们是不是从那些蜂箱飞来的。养蜂人的好口碑让本村的许多村民成了他的主顾。毕竟,三四十元的一瓶百花蜜,是乡村尚能消费得起的滋补和礼品。回城时我也随身带了两瓶,每晚睡前,用木匙化开一杯温开水,氤氲的让我记起故乡果园的气息。




第二年,我回到乡间准备度夏,不免又经过这儿。出乎我的意料,院子空荡荡的,几块破篷布散落于蓝色鸭跖草和白色的飞蓬花,上方飞动着蝴蝶和食蚜蝇。房门几乎完全朽坏,我轻轻地推开了它。


摄影:闲人庄生


几只麻雀扑棱翅膀,慌里慌张地撞着墙壁,终于找到了窗子飞出去。地面堆积了一层干淤泥和落叶,墙角扔着那两只肮脏的,几乎被鸟粪覆盖的沙发。灶台的铁锅还在,想必住客走得匆忙。窗台上丢了一只干瘪的胶鞋,落满灰尘。


摄影:闲人庄生



窗棂上还挂着一个输液吊瓶。它在这个位置的出现,显得怪诞又有点儿滑稽。院里的蝉正在杨树上热情鸣叫,屋后的麦浪翻卷着大片金黄,可这病恹恹的屋子令我压抑和不适。仿佛这整个乡村就是一间生病的房子。


摄影:闲人庄生



满怀狐疑,我离开了那儿。在不远的大路上,我的一位老邻居正朝山里面走,牵着他的白山羊。看见我,他停下脚步,让羊啃食路边青草。招呼几句之后,我问起那个养蜂人的去向。我们展开了如下对话:


摄影:闲人庄生


“你说那个放蜂的呀,”老汉说道,“那两口子去年八月就走了。”


“可听我哥说,他给村里交过了三年租金。” 我说道。


“可不是嘛!” 老汉说道,“可去年那场雨,发了大水,把放蜂的家当冲了个一干二净,一干二净。


“啊,那真是不走运!” 我说道。


“可不是嘛!”老汉说道,“ 他选的那鬼地方,正在个泄水道上,年年下雨年年淹。不然往年房子怎么没人住?一直空下来的。”


“哦,看来这个情况你早就知道 。。。。” 我说道。


“可不是嘛!” 老汉说道,语气颇有些得意。“不光我,村子里有谁不知道?也该当这放蜂的晦气!” 他朝地上啐了口唾沫,鞋底用力碾了一下。“ 哎呀那好家伙!那场山水,把放蜂的家当冲了个一干二净,一干二净。。。。” 他张开手,比量水头的大小,眼睛里闪烁着兴奋愉快的光芒。


“ 哦,可你们为什么不预先提醒他呢?”


“ 为什么 ?!---- ” 老汉说道,提高了声调。“ 这放蜂的心眼坏着呢!” 他继续说道,“ 咱们买他的蜂蜜,可他朝里面兑了糖水,还掺些旁个东西,他以为咱们不知道。可咱们都明白,咱们都等着看他倒这场霉呢!不比咱们,这些外乡人啊,都是看着厚道,可一点儿不实诚!” 他一边气愤愤地说,一边无奈地摇头。


此时山羊已经吃饱了,用力拖拽老汉手中的绳子。我也就没再说话,向我这位“厚道”的邻居告别,慢慢地走回村里去了。

闲人庄生
以艺术的镜头探索乡村,用诗人的笔触歌咏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