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以南 高原是我故乡
古代的黄金 深夜的天堂
当诸神隐匿 河流闪着原始之光
逝者如斯 黎明滚滚不息
沧桑大道 日夜在我灵魂中激荡”
——于坚
“南方以南 高原是我故乡
古代的黄金 深夜的天堂
当诸神隐匿 河流闪着原始之光
逝者如斯 黎明滚滚不息
沧桑大道 日夜在我灵魂中激荡”
——于坚
澜沧江(Lancang River),发源于中国青海省唐古拉山东北部,流经西藏、云南两省区,出中国国境后被称为湄公河,经缅甸、老挝、泰国、柬埔寨,于越南胡志明市注入南海,是东南亚最大的国际河流。
▲ 泰国湄公河一角(2003)
天地无德,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大河奔流,只是顺着大地的形势,顺其自然,随物赋形而已。它完全不知道文明的存在,它可以没有任何文明,像一万年前那样流淌,在我们诞生之前,在我们死去之后。但文明不能没有河流,文明诞生于这河流经过的大地,文明命名了河流,照亮了河流,河流已经被文明历史化了,文明注定无法离开这河流而存在了。
▲ 《众神之河》封面
泉水在我的两膝下汩汩而出,那不只是出水的地方,也是诸神所出的地方,是我的母亲、祖先和我的生命所出的地方,一个世界的源头。
河流是一个精神性的象征、一个神话、一种隐喻,人们望着有大美、大气象、大力量、大流动而不言的河流,内心充实,感受到永恒的存在。
01.
“神是那种能够‘生’的东西。”
“神虽唯一,名号繁多,唯智者知之。”
▲ 澜沧江源头的第一寺庙嘎玛寺(2006)
在澜沧江-湄公河流域,神的形象不像基督教那样只有一个,一块石头、一棵树、一条河流都可以是神的化身。 他们信奉万物有灵,大地不仅仅是人的大地,也是神的大地,而这个神不是一个单一的偶像,而是人之外的几乎一切,森林、河流、草木、野兽……都属于一个庞大的神灵系统。
▲ 老挝,湄公河畔濯足的僧侣(2005)
每个地方的佛像的原型都来自印度,但总是被注入当地人民的某种气质。在澜沧江上游,佛像庄重肃穆,暗示着法力无边。吴哥的佛像则有某种超越世俗世界的形而上的升华感,它们幸福喜悦,芸芸众生则苦海无边。琅勃拉邦的佛像则柔曼美妙,女性化的温柔,与人很亲近的样子。
▲ 琅勃拉邦,僧侣的一部分(2005)
世界像大幕那样退去,一座大雄宝殿似的山峰在大地和天空之间升起,诸神的头上戴着巍峨雪冠,比天空还高,好像刚刚获得谁的加冕……冰川从山顶蜿蜒而下,犹如诸神的披肩,那是明永、斯农、纽巴和浓松四大冰川。 我跪下去的时候是一个下午,山峰之间乱云飞渡,云烟在峰群之间悲剧般聚散着,峰顶时而在阳光下闪亮,时而又隐匿了。雪峰偶尔露出时,像是诸神正在闭目微笑,它们就是诸神。
▲ 香格里拉,松赞林寺(2018)
▲ 吴哥窟之微笑(2003)
只有神是直面观众的,既置身于过去的现场,又看着后来的人间。
▲ 《众神之河》内页实拍图
02.
“一条河流就是一条文明史。”
▲ 香格里拉,巫师(2017)
世界上没有哪条河流的两岸像澜沧江流域这样有着如此众多的民族、部落、信仰、语言、服饰、风俗、生活方式……
▲ 缅甸,化缘(2005)
转经的人终日不绝,人们一个跟着一个,一群跟着一群,大家都慢慢地走,走一步是一步,每一步都是在走向结局的样子……没有终点,神不是终点,信仰环绕的是一个圆。
▲ 澜沧江源头地区,牧人桑吉(2006)
这家的后院是寺院的僧舍,那家的阳台可以看见佛像的背,佛像的背后也对着窗子,可以看见他袒露的肩头。有的佛像金光四射,塑在蓝天下,蝴蝶、蜜蜂翩翩,有时候鸟在他头上栖留,他垂目微笑。
▲ 吴哥窟(2003)
石柱倒塌了,岩石筑成的长墙出现了裂缝,丛林吞没了神殿,野生藤蔓遮住了诸神的脸,老虎在月光下如王者独行……荒凉并不是荒废,更不是死亡,大地本是荒凉的。“道法自然”,对于东方思想来说,荒凉正是永恒的庇护者。
▲ 西贡(2003)
▲ 老挝,湄公河女神(2005)
说到底,文明首先是由大地、身体决定的。有些民族迷信人类设计的观念、主义和所谓的真理,而在澜沧江-湄公河流域,身体与大地的关系,感受是最基本的,从此立场出发,他们去衡量各种意识形态,接纳或抛弃它们。
▲ 《众神之河》实拍图
03.
“身体对大地和人间的感受永远高于绝对真理。”
神灵与河川之外,人是“众神之河”的真正灵魂。
无论是经千千万万个不同信徒之手垒成的玛尼堆,还是琅勃拉邦持续数百年的布施,又或是柬埔寨土地上随处可见的闪着金光的裸露身体,无一不在讲述着关于人、关于生活的点点滴滴。
以普洱闻名天下的曼弄寨,虽然已在商业化和现代化的洪流中一去不返,却依然保留着古老史诗里篝火与歌舞的传统。
酒过三巡,开始打鼓、弹琴、唱歌。那不是一般地唱,真是唱得个灵魂出窍。不是因为有客人来,是鼓声弦子一响,当地人就魂不附体,竹楼震得都快倒了。天黑下来,又前呼后拥去寨子的空场上跳舞,篝火烧起来。大家拉起手来,跟着拉祜人走,这舞蹈是向后走的,每一次都要跳回那遥远的狩猎时代去。
处处是古老寺院的万象,信众忠诚更胜往昔,庙宇里的佛像群却突破了老挝南传佛教的传统,连带着僧人们也由古旧迈向了现代。
走出市场的时候,再次遇见托钵僧,他们买了些流行歌曲的磁带。站在眼花缭乱的摊位前挑选的样子,很是超现实。我昨天黎明时见到他们在湄公河岸的小街上化缘,忽然起风,就要下雨,他们的黄色僧衣飘起来,像是落向地面的云。
素有“和平城”之称的仰光,时间仿佛停留在20世纪60年代,旧得具有生命感和记忆力的大楼、毛茸茸的下水管道,无一不似“历尽沧桑的油画”。
这城市不像世界其他地方那样,大部分人行色匆匆或者埋头苦干,人们并不迷信工作,生活比工作更重要……有些店铺看上去似乎已经营业了三百年的样子,古老得像是坐在里面的人都是鬼魂。
大多数文明核心的问题只有一个:我们如何生活。而在澜沧江-湄公河这片神人共居的土地上,信仰仅仅作为充实人生的存在,生命活动才是构成一切形而上事物的准则——“身体对大地和人间的感受永远高于绝对真理”。
文者,错画也;明者,照也。从字源的角度来看,“文明”二字所指应当是以有意识的文字表达来照亮,而这一行为的主动权无疑掌握在有感知能力的人手中:人,才是文明的根本。澜湄流域尚安定的文明观,无疑也是从人本身出发的。
人类历史的最高目的无非就是要令人类在世界中安心。安心,中国文化道法自然,中国的心不是安放在来世而是在大地上。
在沿河无数种追求内心平静与生活安定的生命活动中,大理巍山独具特色。
作为鲜有人知的南诏故地,巍山似乎与“巍峨显赫、新潮洋派”的大理下关相隔了千年岁月。远山、近野、水牛、牧童,巍山的生活仍然停留在古老的农耕时代;早市、挽联、书院、楼阁,巍山的时间未曾受到现代社会时钟的催促。
人生如流水,每家门口用来当坐垫并镇宅的石块被臀部磨得发亮,成为一种宝石。偶尔可以听到马蹄声由远而近,踩碎了月光或者日光。某家白发苍苍的祖母坐在阴暗的老宅里打盹,对着街道的门开出一条缝,留给家猫摸出去偷条鱼或什么杂碎又溜回来。
尊重生活,这是巍山的生活准则,也是澜湄流域的生活哲学——
人生的意义在于流动、在于生命力,而不在于任何一种绝对正确的真理。
04.
“时间不是金钱,时间就是生活。”
▲ 缅甸仰光大佛寺(2005)
日常生活、肉身的一切痕迹都找不到了,只留下庄严的佛像、精美的壁画,像遥远的时代那样安详,它们被想象成未来,它们被创造成未来,就是对于我们这些相对于那些伟大的已经匿名的工匠而言属于未来的人,也同样是未来。我们并不是未来,我们只是当下,未来是一种永恒。
▲ 河内,寺院内(2003)
宗教并不独立于世俗世界的永恒。永恒是当下的,也是永恒的。宗教并没有最高的地位,它只是文化的一部分。在澜沧江流域,文化才是真正的上帝,天人合一,是通过文化来合。文就是一,精神生活和日常生活都被文化了。
▲ 曼谷,牧童表演者(2003)
人生是短暂的,永恒的是神的世界。人的居所无须永恒,栖身而已,也遵循着身体对自然的感受。
▲ 越南,在海岸舞蹈的渔民(2005)
在湄公河三角洲漫游,我经常感觉到人世间洋溢着的喜悦,这土地不需要思想,不需要思考“我们从哪里来,到哪里去”的深刻问题,活着就好,在着就好,实用主义不是一种思想,而是大地决定的,在这样的大地上,实用、妥协、随遇而安,都是非常自然的,无关原则。时间不是金钱,时间就是生活。
▲ 《众神之河》内页实拍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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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神之河:从澜沧江到湄公河》
于坚 著
楚尘文化×大方 2024年3月
1990年的夏天,诗人于坚第一次来到西双版纳,走向心仪多年的澜沧江,他被河流的伟大和神圣震撼了。他在心中默默许愿,一定要把这条大河从源头到出海口走上一遍。十三年后,诗人终于有机会揣着一本护照出境,开始他的澜沧江-湄公河之旅,前后历时多年,行程上万公里。最后熔铸出二十余万字的散文力作和近百张摄影图片,中间还穿插了许多古今诗歌,为读者献上一部图文盛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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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坚从一个观察者变成了研究家。他记录并讨论了历史,于坚的品质规定了他是当代精神的研究家而非代言人。——韩东(诗人、小说家 )
于坚才气充足,敢于写作任何事物,可以驾驭任何情境。——陈晓明(北京大学教授、文学评论家)
回到内心,回到生存的现场,回到常识,回到事物本身,回到记忆中和人的细节里,一直是于坚写作的一种内在愿望。——谢有顺(中山大学教授、文学评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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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坚以文会心、为文招魂,写诗、作文、立论,皆自由挥洒,辞直义畅。他居边地数十年,独持己见,一意孤行,如今个人细语终成高论宏裁。——第十五届华语文学传媒大奖授奖辞
于坚的散文题材广泛,语言自由,心接古今。他将口语和书面语交替使用,使得他的叙述和描写,在体验和经验、现实和历史之间来回巡游、自由穿梭,堪称当代散文精品。——第三届朱自清散文奖授奖辞
文字丨欣瑜,部分选自《众神之河》,于坚 著,中信大方 | 楚尘文化,2024-03.
图片丨Picture@于坚
编辑丨欣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