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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3月,程璧的的第一本书《肆意生长》由广西师大出版社·北贝图书出版,并开始在全国各个城市开展巡回宣讲和巡演。这位沉寂多年的民谣唱作人,重新出现在公众视野当中,而让喜欢她的歌迷欣喜的是,经历过疫情、结婚、生子等各种考验之后,程璧还是那个程璧,静静地营造诗与歌之间的化学反应,从容吟唱,静候花开。
何以成璧
在《肆意生长》一书里,程璧详细记述了自己从山东乡村女孩到国内一线民谣唱作人的完整历程,笔法雅致、细腻而充满温情。透过这本书的记述,我们可以发现,程璧在音乐上的成功,大致有以下两个方面的重要因素:
首先,是来自家庭的日常浸淫。正如程璧自己所说,童年对她影响最大的,“一半是来自祖母的规范,一半是来自乡野的奔放”。祖母尽管在农村生活,却是民国时期的大家闺秀,也接受过大学教育;祖母的父亲也是状元,就读于当年的燕京大学法律系。童年时跟祖母在一起、对诗词与传统文化的日常浸淫,在程璧心中,埋下了诗歌与美学的种子。
而与此同时,乡野生活赋予的那种对自然的亲近感与对自由的热爱,也在程璧之后的音乐创作与人生旅程中影响颇深。她在疫情期间出版的专辑《诗经》,选择改编的,几乎都是《诗经》里叙写植物与自然的诗作;而2014年毅然辞职、全职从事独立音乐唱作,也源自内心深处对自由的渴望与热爱。
谈到程璧的成功,“北大”是绕不过去的关键词。北大之于程璧的成就,是双向性的——一方面在全民高度重视教育的背景下,一位民谣唱作人,能有北大这样的国内“Top 2”高校身份的加持,确实有利于其音乐与个人品牌的传播;另一方面,程璧在北大、以及随后在日本工作时,对日本美学与文化的系统学习,以及受知名美学学者朱良志先生美学思想的深度影响,让她的音乐,自始至终具备一种融朱良志先生的“平常心即道”和日本侘寂、静幽文化于一体的极简主义美学气质。这样的美学气质,在以“理想”“爱情”“自由”“歌唱”等为关键词、创作越发显现“内卷化”的国内民谣界,是颇具辨识度与独特作者性的。
当然,北大之于程璧音乐唱作的加持,绝不仅仅只是一个名头或标签那么简单。顶级高校的学习与交流,既赋予了程璧的创作自信,也让她拥有一个普通人难以具备的朋友圈和人脉资源。在程璧的音乐唱作道路上,周云蓬、钟立风等国内顶级民谣唱作人,北岛、谷川俊太郎等世界知名的诗人,以及那些名气虽然没有那么大、但均经受过良好的独立音乐、乃至古典音乐训练的乐手、制作人、音乐人,一直在她身边伴同创作,一路同行。极简主义的词曲唱作、加上精致而专业的编曲与制作,让程璧的音乐,兼具辨识度、独特性与专业水准。这种融古典与民谣于一体的“诗遇上歌”的唱作尝试,赋予了程璧无穷无尽的创作资源,让她在高产的同时保持高水准,打动越来越多的歌迷。
大道至简
程璧的家乡山东,是儒家文化的发源地,至今儒家文化的影响,仍然体现在山东大地和山东人生活的方方面面。然而正如程璧自己在《肆意生长》一书中所说,道家文化之于程璧的影响,可能要超过儒家文化。老子在《道德经》里阐述的“见素抱朴”“大道至简”的思想,构成了程璧音乐唱作的重要精神内核。
以程璧第一张专辑《晴日共剪窗》里的一首动人小调——《思故乡》为例——表面上看,这首歌的和弦进行和歌词都极度简单,然而正是这样平白、浅易、简单的歌词与旋律,以一种极简主义的方式,将过往与今昔、故乡与都市、经典文学与今人吟唱之间的关联与张力,勾勒得写意而到位。其朗朗上口的简单歌词,甚至会让人想起北大先贤胡适之先生开启的白话新诗传统。这样的词曲唱作,传递的是程璧宁静而从容不迫的古典式心境,也是每一位理想主义者跟现实不断博弈、成就自己“海阔天空”生命史的感动与共鸣。
北大出身的已故民谣音乐人池永强,对程璧的音乐,曾经有过一段非常精辟的论述——“程璧因为始终坚守在岁月静好风格的诗与远方之中,面对现实主义实用主义的惊涛骇浪,是黑暗大海之中挂在船舱里摇曳欲灭的一盏煤油灯。程璧……只做每个女性内心最后坚守的隐秘角落——对文艺的热爱,诗意栖居的梦想……这一点点梦想,就是支撑很多人生活下去的力量。”这种宁静与诗意,这种去除繁杂物欲的至简与从容,正是我们这个时代最为稀缺的品质与力量源泉。
谈到“至简”,就不能不提到程璧的另一首重要作品——《给少年的歌》。
这首歌,是程璧民谣唱作初期制作最为成熟的一张专辑《我想和你虚度时光》里的第一首歌。键盘音效的清澈与节拍感,仿佛打在回忆者心弦上的阵阵情愫,配上程璧娓娓道来的人声,简单的歌词,由此被赋予了时光流转的纵深度与河流感,非常动人。
程璧创作这首歌时,正值二十多岁、从北大毕业的青春最好的年华,然而在这首歌的深情演绎中,我们却听到了一种跟她的年龄不太相符的沧桑与笃定感。最为美妙的是,这首无论是编曲、歌词,还是人声歌唱,都秉承至简气质的作品,却营造出一种沧桑而不世故、悠远而不虚无、怀念而不沉溺的间离式美学意境,非常适合在深夜之时,独自仔细聆听。
正如程璧所唱,一切过往的爱恨离愁,都会远去;我们在回忆往事时,既不慨叹虚度年华,也不幽怨碌碌无为;那些曾经拥有的,相爱的,热烈的,在往事随风的淡然一笑中,化为音符,或歌或止,是为人生……
上善若水
程璧音乐的另一面,是鲜明的女性作者意识以及一种带有明确的理性边界感的温柔气质。这种女性作者意识,不只体现在她对狄金森、辛波斯卡等优秀女诗人的喜爱和作品改编上,更体现在她明确的性别平等对话的意识上;而她作为女性作者的温柔感,也是一种拥有内在的克制与边界感的温柔。这种无处不在的隐忍、克制与边界感,一方面源自童年之时祖母的言行规范,另一方面也跟她理科出身、长期在山东大学和北京大学等国内一流高校接受的知识与学术训练密切相关。
最能体现程璧这种女性作者主体性的作品,莫过于她改编自诗人张枣的同名诗作的民谣《镜中》。有意思的是,程璧的音乐前辈和同道周云蓬和钟立风也均改编过这首《镜中》。比较《镜中》的这三个版本,能够明显看出程璧的作者性何在。
周云蓬这版《镜中》,只保留了原作中“照镜子”与“梅花落满南山”这两个核心意象,而重新对歌词进行了全方位的重构式原创。最终呈现的这版里,周云蓬像一位看透所有世事的老者一般悠然歌唱。这镜子里的“老影子”与“小影子”,可以理解为父子、为祖孙,更可以理解为一位老者跟自己的童年、青春的回望、感慨与和解。亢龙即便有悔,生命仍然滚滚向前。
而到了钟立风这里,基本上是按照原诗的字句来进行谱曲歌唱。波萨诺瓦的曲风编配、融汇钟立风深沉而柔情的歌唱,把这首诗演绎成长久相伴的情侣不忘初心的醉人探戈。相爱过程中的每一个细节,无论嬉笑怒骂,都让人回味;即便有缺憾,如今生命之黄昏时刻忆起,也是浪漫如诗。
最后来说程璧这版。她完整保留了钟立风谱写的旋律,却在部分保留波萨诺瓦曲风的同时,引入了更为深沉、舒缓而情感色彩变化万分的弦乐一起搭配。有趣的是,呜咽深情的弦乐、跟清澈而明亮如昼的程璧嗓音交汇时,产生了化学反应浓厚的重奏效应,让爱恋之激情与相守之亲情完美交汇。更为难得的是,当程璧作为诗句中“她”的同性主体吟唱之时,人们单纯凭借美妙声音背后的歌者形象想象,就能让张枣叙写作为客体的女性的诗句,成为了颇具画面感和主体性的女性欢歌与畅想。这种角色扮演与投入,赋予了程璧这版《镜中》上佳的电影BGM配乐的动人气质。
我最喜欢程璧版《镜中》的最后一句副歌,她突然慢下来,缓缓一字一句、低声收尾地演绎。在富于电影感的听众那里,就是画面中近景处的知性女子,从欢歌转向沉思;远景处,南山悠悠,梅花飘落;随着屏幕渐黑,女子与梅花逐渐暗去,而远处的生命之光,亮昼如常……
众贤惠己
正如前文所述,程璧音乐创作的成功与其音乐作品的独特性,很大程度上跟她凭借自身的良好文化素养与教育背景、建立起的强大朋友圈与人脉资源密切相连。实际上,这种朋友圈,也同样体现在她通过民谣改编,跟各位或在世、或已离去的伟大诗人之间,建立起的一种穿越时空的“主体间性”上。
以前文里提到的她刚出道时的作品《思故乡》为例,以从容、自信、信手拈来的方式,跟李白名作《静夜思》之间的交汇与对话,映照与写就程璧作为民谣唱作人的独特作者气质。这样的与经典作者之间平视、对望、交流的姿态,来自北大兼容并蓄文化的浸淫,也让素人作者如程璧的名字,成功写进中国当代民谣与独立音乐史。
改编自木心诗作的民谣《杰克逊高地》,同样很好地体现出程璧在与诗歌作者平等对话的基础上,对诗作意境的大胆阐释与丰富。木心的原词,黯淡的基调下诗意而忧伤,尤其是点题之句“不知原谅什么 诚觉世事尽可原谅”,“尽可原谅”的背后,却是看透世事的无尽凄凉。这种极具自反性的人生哲学表达,隽永而无奈。
程璧的演绎,很好地还原了原诗的意境。在宁静而又触人心弦的木吉他演奏陪伴下,程璧特有的干净而又自带层次感的人声,从容娓娓道来,哀而不伤、静而不止,让人心绪悸动的同时,又能感觉到一种可控的边界感,一种隐忍的未来希望。
“不知原谅什么 诚觉世事尽可原谅”——或许每一位听者,都能在程璧这样的歌声中,跟过往的一切和解,不作奢望、但依然相信未来。
更不用说她跟北岛与崔健各自对话的另外两首名作——《一切》和《花房姑娘》。《一切》这首歌,以明亮与笃定交织的歌唱姿态,赋予了北岛以深沉之忧伤与愤怒之控诉环绕的原诗意境,以全新的美学意象,催人泪下的同时,又赋予听者以希望;而《花房姑娘》的改编中,程璧更是大胆地把原歌词里的“你”改成“我”,从而以《花房姑娘》里姑娘的主角身份,重新演绎与讲述这个凄美的爱情故事。两者的改编,既富于自信,更拥有作为这种自信的厚实基础的原创能力。马克思说过:“人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当你始终在与古往今来的伟大人物或对话、或守望、或密切互动与交流,你自身的强大与成功,也自然就是水到渠成。
3月下旬,我曾主持程璧新书《肆意生长》在南京先锋书店的共读沙龙。在交流互动环节,有位读者列举出几位港台流行歌手的名字,问程璧是否喜欢。程璧幽默地回应道:“我对文艺圈并不熟悉,我的底色还是一位读书人,音乐也是我表达阅读感思的一种方式。”
程璧自己的这段“现身说法”,或许能给她的音乐特质与音乐作者性,交出一个简单而完美的答案。
2024年5月24日晚作于竹林斋。
(本文刊发于2024年8月刊三联《爱乐》杂志,并于2024年8月7日在《爱乐》官方公号“三联爱乐”刊发,见刊时有删改,此为原文,配图来源于“三联爱乐”公号刊发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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