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府散文】●蒲泽秀(新疆)||​捡拾外公的朴实

美体   2024-07-31 20:20   四川  
图|网络(与内容无关)




捡拾外公的朴实

●蒲泽秀(新疆)


要被送去念小学前,村里最大的羊圈空了,最小的背篓屋也空了,最深的狗窝也空了。曲里拐弯的河水滔滔不绝,并且一去不返。我担心河谷也空了,便不停地问母亲,外公回来吗?浩浩荡荡的羊群,归来的叫声响彻村子的尽头,一半在河谷回荡,一半在云朵闲游。横跨河面的独木桥,架起外公、狗和羊的小道。我从来没有追上过外公和羊群,从阿克其开村赶来的外婆,也难得见着外公。微风拂面时,响起外公清脆的吆喝,独木桥上的扬鞭,被一头驴子带走。
外公回到牧业队,耕种口粮地,与外婆一起务农。又过了十年,少言寡语、性格温和的外公分配给了大舅赡养。以我家为圆点,大舅家与羊圈成九十度方向。到村子养老的外公,没有羊群,没有背篓屋,没有独木桥。所有走过的道路比什么都永恒,平静地躺着,折不断,刮不走。坐在干涸的河底,外公指着天空的一朵云说,羊跑了。外公被弯弯曲曲的羊肠小道绕迷糊了,像一只老羊,一遍又一遍地呼唤。嗓子喊干了,走过的路隐没在风的腹地。羊群已飘向更远的天空,外公紧紧搂住挎包,似乎空荡的旷野,要分开他们似的。
翻年的天真冷,母亲告诉我,外公去了。出殡那天,院子里人声鼎沸。悼词,老村长深情朗读外公的生平,大家都津津有味地听着;默哀,瞻仰外公的遗容,所有来的人都称亲朋,只为与外公的遗体告别。在一阵鞭炮声中,孝子贤孙像羊群赶往墓地。村子北边,沿孔雀河长满红柳的沙包,外公奢侈占有一块地方。外公的遗照是从红本本上剥离放大做出来的,坚毅的眼神,棱角分明的面容没有胡须,显得尤其干净整洁。
至今,不晓得外公的悼词说了什么。每每想起,总想为他写一点什么,也是这么多年亲情的一个见证吧。能用质朴表达生命的老人,一定是有我们所不及的豁达。
三十年前,外公自流到新疆,穿过贫瘠的戈壁滩,落脚了沙漠绿洲的腹地。孤陋寡闻,并且地理知识匮乏的我,从外公那里知道了老家这个地方,同时也知道了嘉陵、有历史的真武宫,充满了青山绿水的富有。母亲说外公外婆来疆,需要落户。年纪比较小的我,根本不晓得户口有多重要,当时还没有能力考虑。从未谋面的外公外婆正经历迁徙的颠簸,而广阔的大西北里有接地气的村庄叫地窝子,蓝天白云里有富足的阳光迎接他们。因此背井离乡的灵魂必须是包容的、纯朴的、多样的,外公像胡杨种子飘到人烟稀少的地方。
有些认为永世不变的东西,在有生之年里,经历几次变迁,把终点变成起点,不外乎也是一种尝试。外公以服从和责任,将罩着两层光环的事情从容地进行着,这让我看到了两个外公,一个坚强的外公和一个温柔的外公。不亢不卑,从容淡定,很真实地勾勒着这两个角色。外公的人生整段时光是在农村度过的,外公为了落户被编到牧业队。放羊期间,舍不得把一只生病的羊弃到荒野,外公认为羊群就是队伍,每只小羊羔的分量不亚于熊猫。羊子生病了,熬草药伺候,不眠不休守护,不忍心对生命厚此薄彼。外公心细,本子上记着羊的出生年月,数据有据可循。后来,羊群越来越大,十里八村慕名而来,争着抢着要把羊群交给外公。其实,放羊是一个辛苦且风险很大的工作。外公常常风餐露宿,在人烟罕迹的对岸,枯草期几天几夜不回村。外来羊不合群,有时还遭受野兽攻击。外公体力不支,走不动了。养病期间大队派人顶岗,羊群也转场了,大集体也解散了。
外公蓄了多久的胡须,不得而知,看上去又可爱又严肃,挂在下巴尖,修剪成山羊胡,外公显得不脱俗。外公始终穿上一套老式的军服,不管过去多少年,仍值得向他表示敬意。外公左挎帆布包,右挎行军壶,不论何时何地,永远干净整洁,外表与内心一致。记得有一次书包脱线了,我一股脑扔到车板上,跑去玩了。回来书包没了,找得我怀疑人生。当提起这件事时,外公说,小娃娃成天吊儿郎当,能得行吗?看到书包边角处走了一圈针脚印,也关注到外公缝扣子、纳鞋底、搓绳子样样得心应手,针线活做得无可挑剔。在外公身边,没有感到生命也有长度。自从外公离开了,我才觉得一生短暂无比,没有久留世间的人或事,只有断断续续的过眼烟云。
外公的屋子居于村中央,有一处屋檐御寒和纳凉。整个人不论站或坐都感到身心愉悦,没有再迁移的理由了。屋子经受了风雨的侵蚀,墙壁出现了裂缝。外公粗糙的双手拆掉房子,在老地方,取老椽子盖一幢新房。菜园边一排“钻天杨”,外公亲手栽植的,浇灌得足够粗、足够高,算起来比老房子活得长久。令人想不到,杨树还没有钻入云层,在一个春天不发芽、夏天不长叶了,外公用了三个季节印证,竟然无声无息地死掉了。外公砍掉做成家具或者搭棚,边角料当成柴。原来,周围很多的东西没有人耐活,认为外公肯定活得比一幢房子长久,只要一直坚持下去。不忘在原来的地方插上另外一种树,反反复复的日子,跟滴滴答答的钟摆一样。
外公家财产虽然贫乏,但对毛驴相当重视。起床,第一件事给驴拔新鲜的草。与别人家不同,驴子除了草,还要添加玉米,一定用水淘净才喂。别人家给驴直接饮用渠水,而外公从村西头井里打来清水给驴喝。外公把驴当成家里的一分子,而驴也没有辜负外公的照料,任劳任怨,将几亩地垦出十几亩地。陪伴外公多年的一头驴,牙齿松动,嚼不动萝卜,在一个秋天终于走不动了,完整地被外公葬在地头。又一头即将成年的毛驴,调教得还会撒娇,嗅到衣服口袋里的玉米粒,外公不得不掏出来哄它,爱抚着说比爸爸调皮。意识到好多年,陪伴的毛驴、狗儿、耕具已经换了好几茬,而外公一如既往在日头下除草、翻地,信心十足地干着同一件事情。
农闲时,外公书本不离手。语文和历史课本有新的笔迹,曾经卷角的书,被外公捊得平整如新,一本一本地摆在写字台上。床头右边上锁的抽屉,珍藏着一本手心大的小黄本,民政部门采集了外公参军的信息,小黄本独自完成了缓慢的旅行,到原籍四川南充转了一圈,证明了外公入疆前参加过志愿军的历史。从那以后,他都要穿上珍藏很久的黄军装去领优抚金,无比珍惜迟来的回应。优抚证封皮又糊了一层油纸,外公无数遍地抚摸,满含对党和国家的感激。他不仅参加抗美援朝,动员儿子到部队锻炼,鼓励孙子立功表现,还经常翻阅书本,也给我们讲董存瑞的英勇、雷锋舍己为公的鲜活事迹,加固了他不弃学习的劲头,在精神上丈量思想的高度。
当然,一个人活了七十多年,麻烦事也碰到不少。有时在半夜腿疼时,想起齐腰的河水,抢救落水的小羊,寒凉湿透的衣裳,记下每一次经历和经历下纹理清晰的日子。跟一个地方的时光混熟了,水土和空气都熟悉了。外公背负着生活的众多往事,却一点也不觉得累。沿孔雀河岸的地窝子北边,外公长眠在一群胡杨中间,守望着蓝天和白云。我不是一个有太多经历的孙辈,不忍对外公的忠实指手画脚,也无力对外公精心呵护的自信肆意剖析和诠释,我能做的就是礼貌而恭敬地捡拾他的质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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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人蒲泽秀,原创作品《捡拾外公的朴实》,授权“天府散文”平台独家首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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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蒲泽秀  女,民革党员,笔名蓝萧。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新疆巴州作协会员、州诗词协会员、尉犁县作协会员。作品在《中国散文家》《巴音郭椤日报》《楼兰》《尉犁文学》等刊物和中国散文家网、丝路文苑、今日作家、天府散文等网络平台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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