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前后,我喜欢去东门博雅淘书。当年的博雅,主要是做字画生意的,也从香港进一些大陆买不到的书来卖,往往能淘到惊喜。
2004年春节前,博雅从香港拉回来一批书,都是中华书局、上海古籍、三联等大社七八十年代出版的书,拉到香港卖不掉,给博雅当废纸收回来了。
七八十年代的书,厚一点的,定价几块,薄一点的,定价几毛。博雅全当特价书,五折出售,简直是白送,我推着手推车,一路捡便宜。看到中华书局1973年出版的《清诗别裁》,线装两函16册,当年定价79块6角,现在只要40块。太美了。我兴冲冲拿了两套。一套自己留着,一套送朋友。
我欢天喜地捡到宝的样子,惊动了巡场小弟,他走过来拿起我推车里的《清诗别裁》,看了又看,说这个得店长回来看过了才能定价。
店长一个星期后才回来,可他忙得根本顾不上无足轻重的《清诗别裁》。
自那以后大半年,我每个星期都去一趟博雅。每次我都忐忑不安,一怕《清诗别裁》定价太高我买不起,二怕全被人买走了,需知,博雅常有各路高人来淘书,比如作家兼出版家、藏书家杨小洲。
趴在仓库的门缝上看,看到自己心仪的好书,不慌不忙地躺在角落里,才放下心来。
暑假里的一个工作日,我悄悄离岗,溜去博雅。
《清诗别裁》终于站到了待售的书架上,还剩下最后一套。定价翻了7倍,280元。
其时,哈根达斯冰棒,100块钱一根,小伙儿都愿意乐呵呵买给女友吃。
不到三根冰棒的钱,就能买到自己喜欢的书,我还犹豫什么呢,果断拿下。
回到单位,正好杨格的儿子杨小格来玩,我把书端正搁在办公桌上,说:“小格,来,摸一摸叔叔买的好书。”
日积月累,家里的书越来越多,书柜里放不下,就东一堆西一堆,堆在地板上,老婆每次拖地,脸色都很不好看。
我一再向老婆保证,尽快把没用的书清理掉。
我当废纸卖掉了几百本书。卖得我很心疼,因为,那不是没用的书。
我又给朋友送了几百本书。送得我很心疼,因为,我偶然发现,送出去的书,出现在孔夫子旧书网上,自己读过的书,都有特殊的气息或记号,我一看就认得。
孔夫子旧书网,让我灵机一动,我要是到孔网上弄个书摊,吆喝自己的新书,同时,把读过的旧书放到网上,供书友们各取所需,岂不美妙?
果然很不错,我在孔网上的“西门必得的书摊”,三年多来,卖掉了一两千本书。有些书,我卖一毛钱、一块钱,略等于白送,也有些书,卖了个好价钱,比如我在博雅淘得的近代史资料丛刊《北洋军阀》(五册),三四十块钱买来,我卖了一千多块。
有些书当然不能卖,比如上文说到的《清诗别裁》,是镇宅之宝,虽然网上能卖到八九千块钱,我也不卖。
有些非同寻常的书,我也不卖。比如《利玛窦中国札记》。
前些天,我梳理中国近代史,溯源至明朝某个时段,就找出书柜里的《札记》来查考。此书供在书柜里二十年多,我难得翻一翻,查完资料我就想卖掉,上孔网一搜索,价钱还不错,当年26块钱买来的《札记》,如今能卖到一两百块,我挂了个偏低的价格,118元。挂出去半天,就有书友问:“50块钱能卖不?”
真正的读书人,买书都厚道,比如我,看中的书,从不还价。还价太狠的,多为赚差价的中间商,我没理他,信手翻阅《札记》(上架准备出手的书,我都要翻一翻),翻到了P560—P561的一段话:
按照中国和西方七八个国家的旧协定,每六年允许这些国家有七十二名商人进入中国。这些商人诡称是向皇帝进贡的使节前来旅行。贡礼大多是玉石、小钻石、紫色石头以及其他各种来源不一的宝石。这些假使节都是以公费到朝廷去并且返回。所谓进贡倒是有名无实的,因为谁都没有比皇帝对宝石付出更大的价钱了,皇帝认为不大方地付钱就接受外国人的礼物,那就配不上他的威严。他们受到皇帝的盛待,以致平均每人每天至少得到一块金子,远远超过他的费用。正是这个原因,商人为谋求这些使团中的一个位子而展开激烈竞争,并且向有权处理他们的商队队长赠送厚礼以取得这些位子。时候一到,所谓的使臣便以据称是派遣他们来的各国国王的名义伪造文书,其中满是对中国皇帝的极度奉承。中国接纳来自其他很多国家的这类使节,如交趾支那、暹罗、琉球、高丽以及一些鞑靼首领,他们给国库增加沉重的负担。中国人知道整个事情是一场骗局,但他们不在乎欺骗。倒不如说,他们恭维他们皇帝的办法就是让他相信全世界都在向中国朝贡,而事实上则是中国确实在向其他国家朝贡。
作为第一个进入紫禁城的欧洲人,利玛窦算是看透了中国皇帝,还特意献给万历皇帝一幅把中国画在中心位置的世界地图(《坤舆万国全图》),可他这段话,太不给皇上面子,太多敏感词,充满负能量,且容易让人产生不恰当的联想。我左想右想,觉得这样的话,还是不要流传出去好,就对那疑似中间商的书友说:“对不起,这书我不卖了。”
因为太多的书我不愿意卖,又不断地悄悄买新书,我折腾三年多,也没把堆在地板上的书清理掉。
老婆拿我没办法,也只好由我去。
长按二维码,关注公众号
工作信箱:56879224@qq.com
微信号:56879224